411 前塵往事

    沐閒之拉著沐夫人的手不讓她走，整個人處在崩潰的邊緣，沐爸爸更是好不到哪裡去，等著他來勸勸沐閒之，還不如先找人開導他來的比較容易一點。

    殯儀館的人站在原地，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裴沁兒看著沐閒之，生硬有些哽咽，「沐閒之，你別這樣好不好？我相信她是愛你，所以不會想看見你現在這般的難過。」

    沐閒之的眼眸深處映著深深的哀痛與悲傷，「她不愛我，我知道，可是她現在連一個我愛她的機會都不肯給我，一定是我造成了她今天的不幸。」

    如果不是因為有他，她又怎麼會留下來，與那個心愛的男人斷的一乾二淨？

    想到這裡，他不禁更加的悲痛了，眼淚順著臉頰流淌，他像是一個孩子一樣發出嗚咽般的悲鳴。

    見不得自己的兒子如此上心難過，沐爸爸垂著自己的胸口，「是我的錯，不是你的錯，是我束縛了她一輩子，讓她走不掉，也不敢走。不是你的錯，不是你的錯。」他衝到了妻子的面前，悲慟的哭了起來，「盈盈，我錯了，你的心愿我知道，我會為你安排好一切，至於閒之，你放心，我會照顧好我們的兒子，絕對不會讓他受委屈。」

    沐閒之的目光始終不離媽媽，再次握緊媽媽的冰涼僵硬的手，就這麼呆呆的看著。

    其他等著搬運屍體的人面面相覷，這個場面若是別人他們還敢喊上兩句，可是這事兒是龍家交代下來要格外關照的大人物，他們可不敢怠慢。所以只能站在這裡默默的等著，裴沁兒看了一眼尚未回過神的沐迎之，推了推他的身子，然後招呼著殯儀館的人，讓他們出來等一會兒，給他們一家三口一個單獨獨處的時間，這是最後一次了。

    她很抱歉的說道，「麻煩你們稍等一會兒。」

    「這是說的哪裡的話，龍老爺子交代的事情我們一定做好。」

    「你們有聽說屍體運回哪裡嗎？」

    「暫時讓我們送到殯儀館存放，據說有冰棺來運走。」

    裴沁兒表示知道了，大概沐夫人的屍體還要運回沐陽城。

    他連忙催促沐迎之，「你打電話回家，問問家裡的長輩知不知道這件事情，若是不知道，讓他們立刻準備搭建靈堂，千萬不能耽擱。」

    沐迎之都快要嚇傻了，聽到裴沁兒安排，自然是巴不得自己有點事情做，可以緩解自己此刻亂糟糟的心情。

    裴沁兒不經意的抬眼，看見了一個中年男子，大概是沐爸爸身邊的人，看見裴沁兒小小年紀就能想的如此周到，他不禁讚佩，做他們沐家的主母絕對可以勝任。

    「你好，裴小姐，我是沐家的現任管家，陳泉，你有什麼事情可以儘管吩咐我。」

    裴沁兒頷首，喚了一聲陳叔叔，「阿姨的死亡證明，這些事情你先去處理一下，我留在這裡看著他們父子，你給我留一個電話號碼，有什麼事情我們再聯繫。」

    「好的，你把你的號碼說一下，我現在打過去，我們互存一下。」

    互存了電話號碼，裴沁兒又安排了僕人立刻將房間收拾乾淨。

    至於想辦一個什麼樣的葬禮，這個還是要爭取一下沐家兩父子的意見。

    這個時候，她不方便打擾他們，所以只是站在門口靜靜的等著。

    沐閒之抓著媽媽的手，然後抵在了自己的額頭上，雖然薄涼，涼到了心裡去，可是卻是媽媽留給自己的最後溫暖。他閉著眼睛，卷翹的睫毛上還掛著幾滴淚珠，裴沁兒竟是異常的難受，嗓子發緊了似的，這樣脆弱的沐閒之不是她所認知的那個死變態，死無賴。

    他在心裡默默的說道，媽媽，說不定果斷時日我也會去找你，所以看見我，不要太驚訝了，到了那個時候，我會告訴你，我有多麼的愛你，請你一定要好好的愛我一回。

    他緩緩的睜開了眼睛，不知道爸爸在這件事情里到底做錯了什麼，可是事到如今這個地步，他已經不想再去埋怨什麼了，因為過段時間，他就真的變成孤家寡人了，他不孝，不能在膝下盡孝，或許這才是老天給他最大的懲罰吧！

    他將爸爸攙扶起來，父子兩個人默默不語，誰也沒有先打破這個平靜。

    裴沁兒招呼著殯儀館的人，立刻將人送到殯儀館去。

    沐爸爸勉強站起了身子，之前的飄然若逸已經不復存在了，只剩下了頹廢滄桑。他的嗓音多了幾分哽咽，「閒之，我們去送你媽媽最後一程吧！」

    沐閒之沒說話，跟在了爸爸的身後。

    關鍵是他們兩個人現在的情緒都不好，誰也不適合開車。

    裴沁兒甘願當車夫，沐閒之攔著她，「還是我開吧！」

    「放心吧，我十六歲就拿到了國際駕駛證。」

    見她堅持，知道她不會說出沒有把握的話，他此時是真的沒有過多的精力開車，所以只能任由著她來了。

    沐家兩父子坐在後面，裴沁兒跟著前面殯儀館的車，保持一定的安全距離。

    一時之間車內真的很安靜很安靜，以至於沐爸爸開始說話的時候，他們都產生了一種幻聽。「我和你媽媽雖然曾見過，但是兩家早有婚約，我一向心高氣傲，從不把任何的女人看在眼裡，這其中也包括你媽媽。」沐閒之沒有說話，裴沁兒在靜靜的開著車子，偶有車子交匯駛過，發出了陣陣的風聲，再無其他了。

    「後來，你媽媽找到了我，告訴我她喜歡上了一個人，求我放過她，接觸這場婚約。」說到這裡，沐爸爸難得露出一抹陷入回憶之中的淺笑，「當時的我，非常的生氣，依照我沐家家主的身份，想要什麼樣子的女人沒有，她既然明知道，自己是未來沐家的主母，卻還和他們家管家的兒子有了私情，這對於我來說是奇恥大辱，我不能忍受她就這麼稀里糊塗給我帶上了綠帽子，讓我在沐家永遠都抬不起頭來。」他伸手摸了摸臉，發現自己已經是滿臉的淚水了。

    「我們彼此互相折磨，我被你媽媽的清雅淡然所吸引，而你媽媽卻是越來越恨我，因為我不僅用你外公外婆一生的心血拴著她，不讓她走，我還動用私權打擊了那個男人，逼的他不論做什麼工作都處處所限制，甚至還要遭人排擠，乃至是謾罵，我本以為，他遇到這樣的事情，一時半會兒還能忍下來，時間久了，一定會遷怒你媽媽，與她吵架，埋怨你媽媽坑慘了他。」

    沐閒之微垂著眼瞼，只有顫抖的睫毛放佛在告訴他，兒子在聽自己說話。

    裴沁兒很是無語，這父子倆都是一樣的智商，只會做出讓喜歡的女人討厭自己的事情，她不懂，這樣吸引女人的目光真的好嗎？

    說到這裡，沐爸爸不由得握緊了拳頭，極力的克制住自己的有些不太穩定的情緒，「一次也沒有，那個男人一次也沒有向你媽媽發過火，甚至他們兩個人還互相的打氣，彼此安慰。是你媽媽見不下去了，哭著來找我，求我放過那個男人，她……」沐爸爸再次哽咽的說道，「為了那個男人連做人做起碼的自尊都不要了，她竟然跪在了我的面前，讓我放過他一條生路。我喜歡你媽媽，真的很喜歡你媽媽，我甚至有想過，若是她會喜歡我，我將只會擁有她一個妻子，絕不再納妾，可是這些對於她來說，不是對的人所給，別人給的再多再好，於她而言不過是垃圾，一點用處都沒用。」

    他的情緒很激動，沐閒之閉上了眼睛，想像不出那樣高貴從容媽媽跪在地上乞求爸爸，會是什麼樣子，她得有多麼的絕望才能做出這樣的事情。

    「後來那個男人去當兵了，他以為我們沐家只能在商場上有點作用，在別處可能會有所忌諱，所以只能暫時遠走，企圖在部隊做出一番事業，可與我有所抗衡，他卻不知道只要沐家想要這天下有何難？在我眼裡這是一種自投羅網的愚蠢，我在這個時候，將婚期的日程提前了，你媽媽卻想要一心和他私奔，逃離到沐家掌控不了的地方，我真的是氣瘋了，我太生氣了，作為沐家的家主，從小到大我活的太過驕傲了，從來不曾有人敢如此對我，唯有你媽媽。」沐爸爸大口的喘著粗氣，即使時隔多年，他已經不會生氣妻子逃婚的事情，卻是被她的行為傷害了，因為她從來就不願意相信自己是因為愛她，才會如此的瘋狂。

    「我抓了她回來，因為太過生氣，失去了我所有的理智，所以我就強行……」他陷入了曾經的回憶之中，許是太過可怕，他竟止不住渾身的顫抖。

    裴沁兒極力的握緊了方向盤，真不相信沐爸爸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作為一個女人，在那個時候肯定是充滿著恨意，充滿著絕望的。

    沐閒之許是感受到了車子略微的輕晃，抬眼看了一眼裴沁兒，從後視鏡中兩個人對視，在她的眼中看不見絲毫的鄙夷，只有滿滿的擔憂，沐閒之朝著她淺淺一笑，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這個程度的笑容對於他來說，已經是非常的勉強了，裴沁兒很自然的回以一個安慰的笑容，兩人之間就像是從來不曾有過嫌隙。

    「我告訴你媽媽，若是她不肯與我結婚，那個男人會被當做逃兵處理，這件事情遭殃的不止是你外公外婆，甚至還有那個老管家，想怎麼辦，她自己看著辦吧！你媽媽在我的逼迫下，她只能答應嫁給我，但是她唯一的要求就是，放過那個男人，憑著他自己的努力去做出一番事業來，讓我不要從中干涉，我覺得我這輩子活的真是太失敗了，一心求娶的女人，最終還是要為另一個男人考慮。我答應了，我那個時候想過，只要你媽媽能夠陪著我好好過日子，我什麼都能答應她。」

    他的回憶之中好像有一絲美好的東西，「我盡心的哄她開心，只要她想要的，我就會把一切都給她，一個多月以後，你媽媽被檢查出懷孕了，我以為這是我們兩個人的轉機，我開心的幾乎快要發瘋了，我想她有了孩子是不是就會少想一點那個男人？」

    沐閒之皺眉，既然爸爸這麼愛媽媽，那為什麼最後會納了那麼多的妾，生下那麼多的孩子？

    「後來呢？」這是沐閒之上車說的唯一一句話，聲音嘶啞磨耳，聽不出情緒之中的喜怒。

    「我從來沒有想過，你媽媽會恨我恨到遷怒在你的身上，她竟然企圖利用各種方法，讓你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裴沁兒不由得瞪大了雙眼，怎麼也想不到，阿姨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沐閒之的心就像是被針扎了一樣，從一個小缺口的疼瞬間蔓延到了整個身體，他的心都在隱隱作痛，他以為媽媽只是不知道該怎麼愛他，卻不知道她竟然是不想要自己。

    「我聽到派去監視她的人來回報，我已經快要氣炸了，所以我威脅你媽媽，若是你有個什麼三長兩短，那麼她深愛的男人必定會成為烈士死去。我知道你媽媽害怕了，所以她妥協了，也認命了，只能將你平平安安的生下來，可是我的怒氣並沒有消失，我太過憤怒了，在當年的那場震地救援的隊伍里，我刻意加上了他的名字。」

    沐閒之渾身一僵，這或許才是媽媽走向死亡的原因，他雙手交握，有些害怕會聽到接下來的事情。

    「只是我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當初震區還有餘震，他為了救一個三歲的孩子，被掩埋在了廢墟之中，最後被人發現的時候已經沒有了任何的生命跡象。我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他的遺體已經送到了老管家的手裡，我生怕這件事情你媽媽會知道，我怕你這么小就沒有了媽媽，我更怕失去她，所以我做了一個卑鄙的決定，那就是掩蓋他死亡的事實。」話落，沐閒之一雙大手直接揪起了爸爸的衣領，雙眸之中凝著一絲寒光，透著幾分冷意。

    滿是痛苦絕望之色映在眼眸的最深處，「你為何這樣對她？」

    沐爸爸戚戚然然的笑了，「閒之，我會因為害怕失去而拼了命想要得到，你媽媽就是我這輩子求而不得的人，後來我怕你會察覺出端倪，故意疏遠她，那個時候我拼命的納妾，只要某一處長得像你媽媽，就會抬他們進門，我以為你媽媽總該會有一點點不舒服吧？哪怕是為了鞏固自己主母的位置，她也會與我不快吧？可是，沒有，竟然一次都沒有。我知道她在等那個男人，一直那麼堅定的等著。晃晃悠悠就是二十多年，我與你媽媽已經不再年輕了，我想守著她，看著她，哪怕她並不愛我，直到前幾日，她才知道她深愛的那個男人死了，並且是因為我的刻意安排才死的。」

    沐閒之為媽媽心疼，那麼用盡全力去愛一個人，那個男人是她支撐著自己活下去的全部，最終卻是落成了這樣的下場。

    「我很害怕，很絕望，到了如今我才知道，我是如此害怕她會恨我，怕她到死都恨著我。可是她的眼神太過冷然，就那麼淡淡，淺淺的看著我，不見一絲的悲傷，不見一絲的難過，然後掉頭就走，一頭扎進了屋子裡，關上門足足將關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然後推開門就告訴傭人，說她餓了，渴了，想要吃飯喝水。她把一切表現的太過正常了，我以為她這麼多年是忘卻了對那個男人的感情，我甚至開始幻想日後她能變成一個疼愛孩子的好媽媽，我不敢對她奢求太多，我本以為只要這樣便好！」

    「然後她就離家出走了？」沐閒之心裡異常的難過，她離開了，卻連最後一面都不肯來看他，不禁用力握緊了拳頭，發出吱吱的作響聲。

    「嗯，她走了，回到他們從小長大的地方，選擇將生命停留在這裡，也不肯做我們沐家的媳婦，閒之啊，我留了她一輩子，最終還是輸給了那個男人。我留不住她，你也留不住她，有時候想想，我覺得你媽媽絕對是這個世界上最心狠的女人。」

    沐閒之明白，爸爸不會無緣無故的和自己講這麼多他和媽媽的往事兒，必定還有別的事情。

    「所以爸爸希望我做什麼？」

    「到了我這般境地，我別無所求，可是你媽媽終究是頂著沐家前任主母的身份，所以無論如何都要葬在我們沐家的祖墳。但是……」他頓了頓，聲音低沉道，「她這輩子都過的不快樂，唯有在赴死的時候，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我想她去找那個男人肯定是非常開心的一件事。我留了她一輩子，不希望她最後死了都不快樂，等到火化之後，我找人為她做一個衣冠冢下葬我們家的祖墳，至於你媽媽的骨灰……」

    沐閒之大概知道父親想要做什麼了？

    說到這裡，他是萬般的不舍，「你帶著她的骨灰與那個男人合葬在一起，就當是我最後能夠為她所做的，不希望死後見到她，也是一副恨極了我的樣子。至於那個男人在葬在那裡，我已經讓阿翼去著手安排了。你同意爸爸這麼做嗎？」

    沐閒之頷首，「好，我知道了。」

    車子漸漸的行駛到了殯儀館，沐爸爸的回憶也到此為止，龍家在殯儀館安排了人手，竟然是龍家兄妹。

    龍纖纖見到裴沁兒那一刻，不由得微微一愣，沒有想到她會出現在這裡，可是想到這樣的場合，她也僅僅只是微微頷首，算是打過招呼了。

    自從看見學長活的這麼辛苦，她也是頗為感觸，人活著這一輩子，別讓自己活在絕境之中，也別讓別人因為自己活在絕境之中，問心無愧最好。

    龍騰翼看見了沐家兩父子，連忙迎上前去，聲音悲慟的說道，「請你們節哀順變，至於死亡證明，我心裡有數，知道該怎麼辦。」

    「阿翼，接下來就要麻煩你了。」

    沐家兩父子誰也不肯離開，只想留在這裡一直陪著那個他們深愛的女人最後這一刻。

    沐家也很有辦事效率，在天明時分，用直升飛機拖著冰棺來了，將屍體再次移入冰棺，然後兩父子又帶著屍體前往沐陽城。

    至少沐家前任主母應該在眾人的眼皮子底下火化，有些事情表面上還是要做足了。

    沐爸爸親自為妻子入殮，最後在她耳邊輕柔的說道，「盈盈，最後幫我演一場戲，我就送你到那個男人的身邊，所以別急，好嗎？」話落，他已是熱淚盈眶。

    別人聽不到他說了什麼，唯有沐閒之和裴沁兒大概猜得出來，兩人眼眶一紅，不由自主的別過頭去，卻意外的看見了彼此眼中自己的那麼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