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0章 婚禮（三）卷終

    自在飛花輕似夢，漫天花雨，可愛淺紅堆枝頭。

    這世上風景紛繁——萬里山河，百丈春暖，十方軟紅——對他而言，都不及人群中她垂眸頷首的嫣然一笑，那國色天香都倒映在了一雙澄澈眼眸中，烏黑雲鬢上灑落的晶瑩珍珠，都不如她細膩如脂的冰肌雪膚。

    最重要的是，那個朝他緩緩走來的人，在今天之後，將會正式成為他的妻子，與他攜手一生，直至骨血融合靈魂相濡。

    阿元今天穿著很正式嚴謹的三件套小西裝，行止有據的模樣活脫脫一個小小紳士。他還繼承了父母的好相貌，跟顧寒傾宛如一個模子中刻出來，年紀尚幼卻也能從眉眼窺見未來驚華一角。

    長輩們都坐得很遠，這條新娘走來踏上禮台的繁華錦路兩旁，擠滿的都是年輕人，大家起鬨笑鬧著，把氣氛炒得非常輕鬆愉悅。

    唯獨阿元那張小臉很嚴肅，像是在認真做著這世上最重大的事情。

    而事實上，他提著一個竹編的籃子，裡面盛滿了花瓣，正在由阿元親自一路拋灑。

    一邊拋，一邊以花瓣為姜錦引路。

    姜錦就踏著這些嬌嫩的花瓣，逐步靠近這條繁華錦路盡頭站著的顧寒傾。

    她身上的婚紗是由國風總設計師尹柳親自操刀設計，上百號繡娘日以繼夜，耗費數月才繡制而成。

    這層層輕紗薄得不可思議，就像是層層光輝重疊在一起。每一層紗都是鏤空圖案，靈感來源於走馬宮燈，內里用燈照亮，便得以看到上面繁華複雜的圖案，日月星輝，山河江海，大氣磅礴得儼然一件不可思議的藝術品。

    這裙擺足有三米長的大拖尾，上身設計則很簡單，白紗遮掩玉瓷雪膚，盤花扣勾出纖細脖頸。

    她黑檀長發盤起，發間墜落大大小小的珍珠，又以流蘇的姿態，從旁垂落，披散在肩上，不需要項鍊耳環等多餘點綴，光是這一頂玲瓏明珠冠，便奢光逼人，虧得姜錦這絕代傾城姿色，才能壓住這珠光寶氣，換作其他人，大概會被這頂華麗的令人驚嘆的玲瓏明珠冠壓得淪為陪襯。

    ……

    落座的長輩們，有顧家族人，有世家之交，有同僚上司，有下屬好友。

    他們的職業，也從軍人，到政客，到學者，再到商人。

    這個國家站在最上層的人們，幾乎都出現在了這裡。

    就算避嫌沒來，也用禮物表達了恭賀之意。

    在這群人中，有一位京城大學的老教授，同時兼任京大歷史系博導、故宮專家、著名收藏家等等職業，有自己的私人博物館與研究所，在國際上也赫赫有名，此時坐在一堆賓客中，卻不起眼的厲害。

    他本來是隨大流地看著這場婚禮，聽到身邊那些太太們談論這次的婚禮：

    「聽說這位顧三夫人，是一位演員？」

    「你不認識她？那可是姜錦啊！」

    「原來是姜錦！難怪！」

    「人家可不是普通意義上的明星，我們華國成就最高的女演員呢。」

    「我很喜歡她的電影，有機會想要個簽名。」

    老教授笑呵呵地聽著，也沒有把這些話放在心上。

    他隨意地看著那邊幸福溫馨的一幕，本來就是目光一掃，卻瞬間凝固。

    那是！那是什麼！

    他的目光定格在新娘姜錦的頭上，看到那發間碩大的幾顆東珠，直接站起身，激動得直打擺子。

    「老廖！你這幹什麼呢？」旁邊有熟人奇怪喊道。

    「那頂明珠冠！那頂明珠冠！」廖教授捂住他的心臟，「那是唐代的玲瓏明珠冠，只存在傳說中的絕世珍寶！我以為書上只是一句荒謬的記載，沒有想到，沒有想到……」

    「什麼？」聽到的人也面露詫異，「不會吧，如果是唐代的東西，怎麼能保存得這麼好？」

    廖教授呵呵一笑，目光戀戀不捨地停留在姜錦的頭髮上，眼露痴迷：「呵呵，不然怎麼能稱得上是絕世珍寶？據說那是女帝寶庫中最珍貴的收藏，僅在宮廷秘寶錄中有所記載，那冊秘錄毀於戰亂，我得到的也只有隻言片語。據說上面的每一顆珍珠，都是傳說中的鮫人淚，所以千年光華不失，其色溫潤如玉，又被稱為玲瓏明珠冠。」

    「可你怎麼知道是同一件東西呢？」

    「你仔細看，她頭上的玲瓏明珠冠，在太陽光下每一顆都華光內斂，似乎有煙霧氤氳其中，這是鮫人淚的特徵！普通珍珠怎麼可能有這種效果！」

    聽到的人聞言看去，果不其然如老教授所說，每一顆珠子都有著不同於珍珠的光華，在太陽之下美不勝收。

    「玲瓏明珠冠，唐代絕世珍寶……」

    周圍人呢喃著，沒一會兒便傳開了。

    話遞到前方的主桌，喬詩語一聽：「是嗎？那是錦錦的傳家寶呀！」

    這話當然掩不住，轉眼大部分人都知道了。

    先前因為姜錦家世，對這位顧三夫人並不看重，以為是顧家老三看中了人家容貌，也不在意家世，才娶進家門的，現在看來，新娘姜錦也不是他們想的那麼簡單。

    別的不說，光是那頂玲瓏明珠冠，就是絕對的無價之寶。

    這更是證明了姜錦家族底蘊神秘，根本不是外界傳聞的普通女孩兒。

    果然，顧家這種家世，怎麼會給顧家之龍隨隨便便挑一個妻子呢？

    ——這話若是傳進顧家人的耳里，他們大概只會高深一笑。

    諸君，想多了。

    ……

    姜錦尚且不知道自己戴的玲瓏明珠冠給賓客帶來了多麼大的轟動，有因為它改變了多少人對她的看法，重新審視她這位新晉的顧三夫人。

    她連這頂玲瓏明珠冠的真正來歷是唐代珍品都不清楚。

    對她來說，這只是外婆家族傳家寶，是母親姜媛留給她的念想。

    帶著它，姜錦就好像感覺到是母親陪伴在她的左右，溫暖相伴，一步步歲她走向幸福的彼岸。

    這條繁華錦路，出乎意料的漫長。

    漫長得仿佛天長地久，時光都仿佛定格在了這一刻。

    當姜錦終於出現在顧寒傾面前的那一刻。

    她抬眼，看到站在不遠處的那個男人，竟然眼睛泛紅。

    他哭了？

    姜錦震驚不已，也不管身後跟著的伴娘安夏，提著裙擺就小跑了過去。

    「阿傾！」她擔憂地在顧寒傾面前踮起腳迎向他，仔細去看他眼角的淚意。

    開始，姜錦以為是她看錯了。

    他可是顧寒傾啊！他怎麼會哭呢？

    對他而言，流淚就是軟弱，就跟放棄生氣一樣不可饒恕。寧流血不流淚，這條準則貫徹了顧寒傾的人生，從未違背。

    但是現在，他卻看著姜錦，紅了眼，流了淚。

    姜錦心慌不已，難掩憂色。

    其他人也紛紛震驚得不敢說話，呆若木雞地看著這世紀畫面。

    姜錦見顧寒傾只是凝望著她，卻不說話，越發擔心了：「你怎麼了？」

    顧寒傾默不作聲，用力擁抱住她。

    「你終於是我的了。」他笑著說。

    姜錦一愣，隨即笑了。

    她怎麼忘了，這是顧寒傾第一次看到她穿婚紗的樣子。

    「我愛你。」她湊近顧寒傾的耳邊，低聲輕語。

    這些話，他們聽到就好，還是別告訴其他人了。

    顧寒傾笑得越發燦如驕陽：「我也是，錦錦，我愛你。」

    這三個字很輕，但是對於他們來說，這三個字卻比骨血生命都還要重要。

    此刻，顧寒傾牽起姜錦的手，帶著她走向那水晶禮台。

    「等等。」顧寒傾突然停了下來。

    姜錦跟著停下，疑惑不解地看著他。

    「怎麼了？」

    顧寒傾示意她朝著天空看去。

    緊接著，所有賓客都隨著他們的動作往那天空看去。

    那裡，一股不可思議的力量化為實質投射在湛湛上空，一顆顆微弱光點漂浮起伏，像是螢火蟲，又像是星星灑落的輝光，美得讓人難以想像那是凡物。

    人群中一個中二少年驚訝地站起身，指著那片光芒喊道：「玄幻世界打破次元壁降臨了！」

    周圍哄然大笑，其中一個了解的學者模樣男人，對他解釋道：「小傢伙，那是全息投影！」

    一時之間，議論紛紛。

    全息投影？這項技術已經成熟了嗎？不是說還在試驗階段，至少五年內不會有突破嗎？怎麼現在就投入實用了？

    他們再轉念想到顧家名下與國家合作的研究所，想到顧寒傾的特別身份，又好像沒有那麼難以理解了。

    在大家看不到的地方，半空中飛舞著由電腦智能控制的無人機，下面吊著黑色的圓形設備，從不同角度投落的光束剛好構成半空中的那片光芒。

    以往的全息投影，都脫離不了笨重的大型設備。

    這個，才是真正意義的全息投影。

    華國做到了它，也實現了它。

    難以置信。

    更難以置信的是，率先運用在了這場婚禮上，讓這場婚禮都變得與眾不同。

    驚艷的還在後面。

    靜止漂浮的白色光點忽然開始震動，然後猛地匯聚在一起，砰然相撞後，一個影影綽綽的身影在半空中凝聚。

    那不是姜錦嗎？

    而且還是《禍國》中紅衣傾城的絕代妖姬姜錦！

    在全息投影之下，如真人如出一轍的投影姜錦，手指掐成蘭花，在半空中翩翩起舞，廣袖揮拂落下螢火輝光無數。

    賓客們眼睜睜看著這些螢火朝著自己落下，定睛一看，才發現原來那是晶瑩透明的禮花碎片，被四周隱藏的燈光反射出了螢火的模樣。

    紅衣傾城，只是開始。

    就在大家看的如痴如醉，享受著大型視覺盛宴之時，那全息投影搖身一變，又成了穿著校服的清純姜錦！

    這是電影怦然心動裡面的樣子！

    然後是桐花郡主……嘉南郡主……梨月……簡……

    姜錦出演的每一個角色，都出現在了半空之上，栩栩如生的姜錦投影，在那裡把姜錦於熒幕中的經典畫面，全部重演了一遍。

    旁邊的樂團也隨著畫面的變換更迭，演奏著合適的音樂，激昂的、輕柔的、憂傷的、喜悅的……

    觀看著這場視聽盛宴的人，也跟著這些畫面，感受到了姜錦這個演員身上的強大力量，那種帶動他們情緒，讓他們哭讓他們笑的力量。

    這就是演員啊。

    視聽盛宴終於接近尾聲的時候，輝光凝聚而成的姜錦又在光芒中炸開，化作一隻白鴿，振翅而飛，朝著那蔚藍天空，消失不見。

    顧寒傾對姜錦低聲耳語道：「錦錦，我希望你是自由飛翔的鳥，可以活得肆意燦爛，隨心所欲地追逐夢想。」

    姜錦眼眶泛紅：「那你呢？」

    「自然是你頭頂的那片天空，如影隨形，為你遮風擋雨。」

    顧寒傾不是一個喜歡說甜膩情話的人，但是現在他說的這句話，卻比什麼承諾情話好聽一百倍一萬倍！

    姜錦的心臟都在微微發顫，酥軟成一片。

    她想，大概這輩子她都不會忘記這句話，這個畫面。

    於是，旁邊的賓客們，就看到這對珠聯璧合的新人，走上禮台，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婚禮的步驟。

    他們的目光至始至終焦灼在一起，捨不得離開對方，每一寸愛意都揉碎了融化在其中。

    又想到剛才的畫面，他們不由得感嘆：

    「這就是真正的愛情啊。」

    台上顧寒傾與姜錦擁吻。

    台下——

    阿元笑逐顏開，嘴角翹得高高的，忍不住把手裡籃子裡的花瓣拋起一次又一次，笑容有著難得的孩子氣；

    安夏穿著伴娘服，想著姜錦走過的那些艱辛道路，又想到今天她得到的幸福，忍不住偷偷抹淚，心酸又高興；

    顧家二老的肩膀不自覺靠在一起，看到小兒子跟小兒媳婦幸福一幕，他們也回想起了年輕時候的快樂；

    顧韓城夫妻倆貌合神離，彼此對視一眼，兩人的眼睛裡都藏了很多東西，卻都不願意說開點破；

    顧喬孤身一人坐在人群中，高貴姿態有著女王般的威儀，她的神情卻看上去稍稍迷茫，就像是找不到前方的路。

    還有像他們一樣的很多人，都被這個畫面所觸動，想起了一些該想起和不該想起的東西。

    人生，幸福二字何其珍稀。

    又有多少人懂得珍惜呢？

    ……

    在什剎海邊上的這個園子正在進行姜錦的盛世婚禮時，這片靜謐園子以外的地方，卻在因為姜錦的婚禮而沸沸揚揚，難以安寧。

    網絡上關於「姜錦婚禮」的話題直接炸開了，所有人都在討論今天。

    『不是姜錦婚禮嗎？為什麼一張照片都看不到？』

    『聽說姜錦不對外公開婚禮，連無孔不入的狗仔都拍不到現場。』

    『男方到底是什麼人？』

    『我女神居然要嫁人了？我不服我不服！』

    『估計是不敢公開吧，害怕大家知道外界傳的高富帥實際是個禿頂老頭。』

    『抱歉我家的狗繩沒有繫緊，又讓這條瘋狗出來亂吠。』

    『今天真的是婚禮嗎？姜錦的微博跟工作室微博都沒有一點動靜啊！』

    『別懷疑了，蒂芙尼華國的官微，還有大雅、歐米茄幾個姜錦代言品牌的官微都轉發祝福了，婚禮無疑。』

    就在眾說紛壇的時候，有狗仔忍不住跳出來說——

    「姜錦對外全部封閉了婚禮的相關消息，沒有一張照片，而且娛樂圈能拿到請柬的人寥寥無幾，全部都是跟姜錦關係很好的朋友，普通合作關係連見到請柬的機會都沒有！聽說姜錦嫁的是個世家子弟，所以上面也不敢蹦躂得太厲害，怕被查水錶，大家議論兩句就行，別挖了，沒用的。」

    其實關於姜錦丈夫的傳聞有很多，什麼神秘高官，什麼財閥三代，什麼中年富商。當然，傳得最真的，就是世家子弟這個身份了。

    可真正是什麼身份，沒有人知道。

    倒是這次婚禮被掩蓋得密不透風，娛樂圈被邀請的明星導演不過二十幾號人，也讓「世家子弟」這個傳聞變得越發真實。

    就在這個時候，姜錦的個人微博發布了一張婚禮照片，讓大眾得以窺見這神秘婚禮的一幕。

    照片中，是兩個人的背影。

    他們穿著婚服，一個黑色西裝，一個白色婚紗，般配宛如金童玉女。

    頭頂上是湛藍晴空，天幕之下，高大男人身旁依偎著的嬌美女人，不是姜錦又是誰？她的鐵桿粉絲們，光憑一隻手就能認出姜錦，看這背影又怎麼會認不出來呢？

    那旁邊的就是姜錦老公了？

    眾人看到照片上兩人親密依偎，濃濃的柔情蜜意隔著照片都能感受到，無數單身狗都感覺遭受一記暴擊。

    吃三斤狗糧都不夠啊！

    『看到這張照片，我又相信愛情了。』

    『那些說姜錦被包養的人都給老娘出來看看！看看人家這柔情蜜意的甜蜜小情侶！』

    『以我資深外貌協會成員經驗判斷，光看姜錦老公這背影就知道，這絕對是個絕代帥哥！』

    『好想看到這對高顏值夫妻生下來的寶寶長什麼樣子啊，誰知道姜錦家寶貝兒子長什麼樣？』

    『請保護尊重她的隱私，不要過於窺探姜錦的私生活謝謝！』

    『只有我注意到姜錦身上的婚紗有多麼漂亮嗎？土豪啊，口水！』

    『姜錦戴的是什麼東西啊，珍珠發冠嗎？好有味道好特別，我快結婚了也想戴這個！』

    『雖然不甘心我老婆被娶走，但如果她可以開心，我願意祝福她！』

    『不要啊！女神別嫁人啊！說好我們要在一起一輩子的呢？』

    『生無可戀。』

    『一群哭天搶地的人是什麼立場，人家男才女貌天生一對，輪得到你們這群妖怪反對？』

    ——最後一句簡直扎心。

    但有一點是肯定的，光是這個滿滿甜蜜感的畫面，就足以讓姜錦身上那些若有若無的難聽傳聞煙消雲散，什麼被富商老闆包養更是不攻自破。

    就像是童話裡面的橋段，真愛戰勝一切。

    吃瓜群眾們雖然吼得厲害，但是姜錦的幾大粉絲站，都齊齊為姜錦送上祝福。

    更有甚者，在京城的外貿大樓秒如黃金昂貴的室外顯示屏上，滾動播放祝福動畫視頻，還剪輯了姜錦作品的經典畫面，上萬人都親眼見證了姜錦粉絲們對她的衷心祝福。

    海城外灘的一棟大樓上，則亮起「恭喜錦錦大婚，愛你一生一世」的LED字體，持續出現了一分鐘，就燒掉了足足十幾萬。

    北方華國最冷的城市，至今四月依舊零下十幾度，冰天雪地之下，姜錦粉絲們機智地利用地理優勢，做了一個巨大冰雕，上面刻滿了祝福。

    而姜錦最大的官方後援會，則以姜錦新婚的名義，給貧困地區捐了大筆的錢、衣物、課本等等，據說姜錦得知這個行為，還貢獻了她的一份。

    還有林林總總的祝福活動，不同地區大顯神通，儼然變成了一場姜錦粉絲的盛大狂歡。

    連外國媒體都忍不住開始報導姜錦這次婚禮的周邊新聞，關於她粉絲們為了祝福做出的種種新意創舉，讓無數人瞠目咋舌，驚呼城會玩。

    這場被世紀銘記並祝福的婚禮，也必然會如他們希望的那般，此生此世，永遠長久。

    ……

    婚禮過後。

    結束了忙碌的顧韓城回到家，之後幾天都能想起弟弟婚禮上的一幕幕。

    是什麼讓他記憶深刻？是顧寒傾夫妻倆那流動的溫情脈脈，還是於知雅眼裡閃動的那期待嚮往的光芒？

    大概，是後者吧。

    顧韓城作為顧家長子，幾十年的人生可以說是井然有序，也可以說是無聊至極。

    他從來與浪漫絕緣，結婚紀念日為妻子買一束玫瑰的行為就已經是極限。

    但她仍然每次都會驚喜收下，快樂得像是回到了少女時代。

    後來，他官位越來越高，也越來越忙碌，根本沒有時間去準備什麼浪漫驚喜，玫瑰花也從親自挑選變成了秘書任務。

    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於知雅臉上就再沒有出現過欣喜雀躍了。

    她越來越像一個合格的世家夫人，往來交際如魚得水。

    可是，也有一些東西在悄然間流逝。

    顧韓城如今回憶起來，才發覺他有多麼後悔懊惱。

    他想要做一點什麼。

    顧韓城不知道該怎麼說，最後決定用最簡單也最原始的辦法——寫信。

    他要給於知雅寫信，寫下他的心裡話。哪怕他和她就這樣徹底分開，他也希望這封信能夠讓她明白，這二十多年來的婚姻生活是有意義的。

    顧韓城提筆時困難，到後來卻下筆如飛，憋了很久的話，如今流暢自然地落在信紙上，滿滿都是顧韓城的真心實意。

    他一氣呵成寫完了之後，從頭讀來，老臉微紅。

    怎麼一封普通的談心信，寫到後面變成了一封情書？

    沒錯，就是情書。

    字字懇切，句句深情。

    都說文字向來比言語更加能夠清晰地感知到真心實意，現在這一刻，顧韓城突然明白了。

    原來他也早在這二十多年的婚姻生活中，對她情根身種。

    只不過他把這份喜歡當成習慣，忽略了而已。

    在官場上殺伐果斷的顧韓城，對這封信猶豫不決，壓根不知道到底該不該送出去，總覺得這種事情是毛頭小子做的，與他這個年齡的老頭子絕緣。

    他下不了決心送出去，就乾脆裝在信封里，壓在書中。

    好巧不巧的，這本書被於知雅拿去，她打開書頁，看到信封，抱著一絲好奇之心讀了這封信。

    於知雅久違地感覺到了心動的感覺，就像是年少時期，她第一次看到顧韓城，懷裡像是揣了小鹿砰砰直跳。

    她臉頰微紅，把信封緊緊壓在懷中，捨不得放回去。

    「媽。」

    顧筱突然從房門走進來，驚了於知雅一跳，手忙腳亂地把信封藏好，免得被女兒看了去。

    顧筱並沒有錯過這樣一幕：「媽你在藏什麼呢。」

    「你別管。」於知雅拿出兇巴巴的氣勢，可惜這會兒她的樣子實在沒有什麼威懾力，連顧筱都只是撇撇嘴。

    不過顧筱也沒精打採得厲害，不想繼續追問信封的事情，只是對於知雅說：「這個周末我決定搬回來住了。」

    「真的？」於知雅欣慰極了，丈夫給了她驚喜，女兒又變得懂事，一切都是如此順遂——大概，她已經忘記了丈夫已經是前夫的事情。

    「嗯，我覺得在學校住著太無聊了，還是回家裡好。」顧筱低著頭，說話的時候沒什麼底氣。

    只是於知雅還沉浸在看到信的狂喜當中，並沒有發現女兒的不對勁。

    她急急忙忙出門叫人收拾好顧筱的房間，又問她需不需要幫忙收拾行李。

    「沒有多少東西，我自己收拾好了。」顧筱強自扯出一抹笑容，揚起下巴對於知雅道，「你的女兒我，在學校住的這段時間裡，該學會的都學會了，你就別操心了！自食其力沒問題！」

    「是嗎？那你的零花錢……」

    「媽我錯了！」

    顧筱迅速求饒，一溜煙跑掉，留下於知雅搖頭苦笑。

    顧筱匆匆跑出家門，打車直接去了學校。

    從走進校門那一刻開始，就有無數人停下來跟顧筱打招呼。

    「筱筱，你今天有課嗎？」

    「筱筱，我們中午要聚餐，你一起來吧？」

    「筱筱，我買了兩套護膚品，送你一套吧。」

    一路上遇到的人，都在跟她打招呼，好像整個學校都是她的朋友。連顧筱自己都忍不住會產生自己交友廣天下的錯覺，當然，事實她也是如今的校園風雲人物。

    其根源，當然跟姜錦脫不了干係。

    這些人想跟她打好關係，不是看在顧筱背景不簡單，就是想要通過跟她套近乎有機會認識姜錦。

    至於他們背後在說什麼，是好是壞，顧筱一概不知，也不想知道。

    她連這些阿諛奉承的臉都看煩了。

    顧筱快速跑回宿舍，拉出早就收拾好的箱子，還有一些住校這段時間買的雜七雜八東西，顧筱都打算扔掉。

    她的室友還在依依不捨地挽留她：「筱筱，你真的要走啊，是不是在這裡住得不開心啊？留下來跟我們待在一塊兒多好。」

    短暫的住校時間已經讓顧筱漸漸明白了與人相處之道，此時她也能笑得毫無芥蒂地說：「還是家裡好，我媽媽每天在家裡做好飯等我吃，在學校哪有在家方便？放心，我會經常回來的。」

    最後一句話說出來，顧筱自己都不相信。

    她可沒忘記幾個月前，跟幾個室友鬧得怎樣水火不容。

    她的室友反倒信了，估計是認為顧筱沒心機沒腦子，隨便糊弄兩下就會忘記她們合起伙來說她壞話的事情。

    顧筱被三個室友送到樓下，才催促她們重新回去，走了沒兩步，顧筱停下來，看著不遠處站著的高原。

    高原的目光落在顧筱推著的行李箱上。

    「你要出門？」

    顧筱下意識搖頭：「不是，我要搬回家住。」

    高原哦了一聲，說我送你吧。

    顧筱也沒拒絕，畢竟高原還是她的男朋友，送她這種事情很正常也很自然。

    可是，顧筱打算搬回家這件事情，完全沒有提前告訴高原——對此，高原沒覺得不對，顧筱也沒覺得不對。

    事實在上次的爬山之旅回來後，兩人的關係就發生了一點變化。

    也說不上來具體是什麼變化，就是兩人之間裂開了一道鴻溝，無形的隔閡讓兩顆原本貼在一起的心漸行漸遠。

    高原送顧筱一直走到學校門口。

    「我幫你叫計程車。」高原說。

    顧筱應了一聲好。

    高原剛往外走了幾步，就有一輛黑色路虎在顧筱旁邊停下，車窗緊接著降下，露出一張戴著墨鏡的臉。

    「筱筱？」

    顧筱意外地看著駕駛座上的人：「夏夏姐？」

    路虎上的人赫然便是安夏，她有一個朋友是旁邊一所大學的心理系教授，安夏有一些問題想問她，就開車過來。回家的路上，無意中發現路邊的人很像顧筱，停下來一看，果然是她。

    「說了讓你叫姨，我跟你小嬸嬸可是朋友！」安夏自持是長輩，不免有些得意。

    顧筱哼了一聲，嘀咕著：「明明跟我是一輩，怎麼老是喜歡充當長輩。」

    京城的圈子就這麼大，來來回回都認識，在姜錦成為顧筱的小嬸嬸之前，顧筱跟安夏也是見面認識喊姐姐的關係。

    安夏才不管，跳下車來硬是要讓顧筱叫姨。

    顧筱直翻白眼，把高原拽過來當擋箭牌。

    「你男朋友啊？」安夏促狹笑道。

    「不是！」顧筱搖頭，冷靜道，「你別亂說啊。」

    「知道知道。」安夏露出一副我什麼都知道但是我不說的表情，讓顧筱無奈極了，只好用小嬸嬸來警告安夏。

    「這位帥氣的小鮮肉同學，你的名字是？」安夏看向高原笑眯眯。

    「高原。」

    「哇，多麼意境深遠的名字！」

    顧筱看到安夏眼睛都在發光，急急忙忙擋在高原面前，沖安夏威脅道：「我知道你現在跟莫問哥在一起的，別亂打主意啊！」

    安夏一挑眉：「呵，小丫頭片子還知道威脅人了？」

    顧筱不滿地齜牙咧嘴。

    安夏只得放棄打趣兩人：「你這是要去什麼地方？我送你吧。」

    顧筱本來不想同意，可這學校偏僻，根本不好打車。

    「好吧。」她勉為其難應下。

    高原幫著把顧筱的行李箱放到後備箱，顧筱這才揮手跟高原道別。

    車子離開的時候，顧筱怔怔地看著後視鏡中高原的身影越來越遠，最後消失在她的視野之中，再也找不到。

    「吵架了？」開車中的安夏，忙裡偷閒瞥了顧筱一眼。

    顧筱答非所問：「認真開車！」

    「顧小姐，我是要提醒你安全帶呢。」

    顧筱低頭一看，果然發現她忘了系安全帶，趕緊系好，心虛揉揉鼻子。

    安夏笑吟吟地瞥著顧筱的表情，不再多言。

    她把顧筱送到家後，本想直接開車回自己家，可轉念一想，又有些猶豫，等她回過神來，車子已經在開去莫問家裡的路上。

    算了，去就去吧。

    安夏悄悄嘆道。

    這條路她開過很多遍，不用導航也能瞭然於胸，輕車熟路地找到莫問公寓的小區，連門口的保安都熟悉了她，跟她敬禮問候，直接放行。

    停了車，一路上樓，安夏在密碼門上熟練鍵入密碼。

    打開門，撲面而來的一室清冷。

    莫問大概有作為醫生的一貫潔癖，從這個家裡的擺設就能窺見一二，通通的黑白灰色調性冷淡風格。

    只不過在最近這段時間，這種風格越來越強烈，就像是莫問這個人的轉變，讓安夏感知清晰。

    她放慢了動作，輕手輕腳換上拖鞋，放了包，踩著軟底拖鞋無聲走在冰涼的大理石地磚上，來到書房。

    莫問果然如她所料，正坐在書房的沙發椅上看書。

    他戴著金絲眼鏡，冷靜孤僻，若不是翻書的動作，似乎打算就此化作亘古不變的雕像，紮根在這椅子上，巍然不動。

    安夏站在門口靜靜看著他。

    「你來了。」莫問抬眼看她，並不意外。

    能走進這屋的人，除了莫問自己，也就是安夏了。所以他不意外，也不奇怪。

    安夏嗯了一聲，問他：「吃飯了」。

    「一份三明治，用了你昨天留下來的材料。」莫問說。

    安夏聽了就忍不住操心：「光吃三明治怎麼行？等著，我給你做飯！」

    說完她就風風火火衝進廚房，不消片刻，裡面傳來乒里乓啷的聲音。

    書房中，莫問微微翹起嘴角。

    而後低頭繼續看書，嘴邊笑容也消失於無形。

    （【卷四：情之起，何所終】完）

    －－－－－－題外話－－－－－－

    明天進入下一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