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7章 夢魘

    「姜錦！現在不是你可以任性的時候！」周易厲聲喝道。

    姜錦低著頭，讓周易和馮萌萌都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

    「我沒有任性，我的身體我自己最明白。」

    周易呵呵笑了：「你最明白？那你明白什麼呢？是你最近連一顆米都吃不下，吃進去都會吐出來，還是說你整夜整夜的失眠睡不了覺，被折磨得快要發瘋？」

    姜錦微怔：「你……」

    「我怎麼會知道是嗎？姜錦，你現在的狀況，每個關心你的人都看在眼裡。你不要再這樣任性下去了，你還有未婚夫和兒子，難道你連顧先生跟阿元都不在乎了嗎？」

    周易當了姜錦兩年的經紀人，也深知對姜錦而言，哪兩個名字的殺傷力最大。

    果不其然，姜錦聽到顧寒傾跟阿元，這便不說話了。

    她抓亂了頭髮，心情略微煩躁道：「我知道了，等這部電影拍完我就會接受心理治療。今天不是還有拍攝日程嗎？算算時間現在應該開始出發了吧。」

    「不用出發，我已經跟杜克導演請過假。」周易面無表情。

    姜錦往前一步，深深地注視著周易。

    「周易！」

    「你叫我的名字也沒用，杜克導演那邊我已經說過了，你今天不會去片場，沒有司機也沒有劇組。」

    姜錦有些怒意：「今天的這場戲很重要！我身為演員怎麼可以隨便缺席！」

    「每一場戲都很重要，每一部電影也很重要，一部電影結束了還有下一部電影，電影是永遠拍不完的。但是對於你來說，有的事情一旦結束，那就真的什麼都結束了。」

    這句話說得，周易懂，姜錦也懂。

    姜錦撐著額頭，無奈道：「我不是都說過，這部電影拍完了就接受心理諮詢嗎？難道你覺得我是在騙你？」

    「就算你不會騙我，那心理治療也不是萬能的，你能保證你看了心理醫生之後，就可以從過度入戲的狀態里出來？」

    姜錦的過度入戲，可是比那些前輩更加危險。

    她融入的那個角色，是一個名為簡的抑鬱症患者。這個抑鬱症患者曾經多次試圖自殺並且消極厭世，若是姜錦把簡這個虛構角色的經歷帶入到自己的真實生活，把兩個人之間的想法混淆，那她將面臨的危險超乎想像。

    姜錦：「……我知道。」

    「你知道還堅持？」

    「我知道了。」姜錦說這話，就相當於妥協。

    周易嘆了口氣，和馮萌萌轉身出去了，讓姜錦好好休息一下。

    他知道以姜錦現在的狀態，多說也是無益，他需要找到確切的辦法。

    拉開門之際，姜錦叫住了他：

    「你別告訴阿傾跟阿元，他們會擔心的！」

    她的聲音聽起來多了急切，周易回頭就看到姜錦懇求的目光。

    她看起來真的瘦了很多，臉上原本有的點點嬰兒肥都沒了，便顯得一雙湖水星眸更大，五官的輪廓也更加清晰。身上的睡裙更是空蕩蕩的，纖細得一陣風來便能把她吹走，看起來固然是仙氣飄飄，卻也著實縹緲得不像世間中人。

    比起這樣的她，周易更寧願看到一個有人氣兒的姜錦。

    念及至此，周易眼睛不由得有點發酸，一個大老爺們連眼眶都紅了，實在不是什麼偉光正的形象，何況旁邊還有馮萌萌。

    他抬手壓住眼角，兇巴巴地說：「知道他們會擔心就快點健康起來！什麼電影都沒有你的身體重要！」

    等周易馮萌萌出去之後，姜錦倒在床上，望著天花板，睡意全無。

    她以為自己睡不著的，結果在她都不知道的時候，就已經深陷夢魘之中不可自拔，四周全都是粘稠得化不開的黑暗，她連喘息都困難，身體虛無漂浮著，找不到著力點，整個人的情緒也隨之落到了谷底。

    好無趣，一切都好無趣。

    拍戲沒有意思，跟人說話也沒有意思。

    看風景不感興趣，吃東西更是沒有興趣。

    有必要掙扎嗎？還不如就這樣沉入黑水之中，閉上眼睛，迎接黑暗吧。

    睡了吧……

    睡了吧……

    她對自己這樣說著，沉重的眼皮也緊接著合上，意識被拉扯著離開身體，在這黑暗無邊中飄飄蕩蕩，就要失去靈魂蹤跡的時候。

    「錦錦！」一個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姜錦倏地睜開眼睛，便看到上方漂浮著一個身影。

    那是安夏，擁有明亮笑容的安夏，自打認識她開始，便用熱情跟陽光感染著她，帶她走出陰霾的第一步。

    除卻給她留下深切傷口的陸純不談，安夏才是姜錦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個朋友，可以當一輩子的真正朋友。

    安夏身後亮起白色的光，她就在那片白色的光里朝著姜錦伸出手。

    姜錦指尖微動，原本已經被黑暗掠奪走的身體重新生出力氣，她也終於找回了主動權，努力抬起手臂，朝著安夏的方向伸出手。

    近一點，再近一點。

    兩人的手指終於觸碰到一塊兒，隨即緊緊交握。

    安夏抓著她的手用力一扯，姜錦的身體隨即朝著上方飄去，向著那片光。

    她與安夏擦肩而過，安夏卻消失了。

    正當姜錦惶恐不安之際，又聽到一個聲音喊：

    「錦錦……媽媽！」

    那是她熟悉無比的聲音，是她曾經在輾轉反側午夜夢回之際想念過無數遍的聲音，早就清晰地刻在了她的靈魂里，讓她一聽就能認出來。

    姜錦張了張嘴，喊了一聲卻沒能發出聲音。

    阿元。

    這次她用力朝著阿元游去，奮進向上，使出全身力氣，終於把阿元抱在懷裡，與他身後的白光融為一體。

    「阿鸞。」

    這次越過阿元的肩膀，她看到了一道深沉濃墨的身影，望向她的視線是亘古不變的凝視，那種深情與永恆，讓她靈魂深處都為之觸動。

    視線與之交纏，姜錦喃喃著唇沒能說出話。

    這次，是他主動向下抱住了她，厚實溫暖的肩膀帶給她無盡的安全感，連周圍的寒冷跟冰涼都隨之褪去。

    顧寒傾。

    她在他耳邊輕聲呢喃喊出這個名字，嘴角微微上翹。

    此時。

    肩膀忽的往下一沉。

    姜錦側頭往後看去，才發現她的一左一右都站著一個人。

    兩張笑臉，一張溫和慈祥，一張溫柔美麗。

    他們喊著：「阿鸞。」

    姜錦心裡一驚，扭頭有好多話想說。

    她真的很久都未曾夢見過他們，她多想能夠在夢裡看到外公跟媽媽的聲音，可以跟他們說說話，傾訴一下心裡的想法。就像現在，她有很多話想說，偏偏話到了嘴邊，嗓子卻被跟堵住似的，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姜錦心情有些急，她扭身就從顧寒傾懷抱里掙脫出來，沖向外公跟媽媽。

    她想要說點什麼的急切心情，最後卻被兩人的笑容里的溫暖給安撫了。

    姜錦安靜下來，看著他們，感動得幾乎快要流淚。

    外公，媽媽，原來你們一直都在我身邊。

    「錦錦！」

    「小錦！」

    伴隨著一聲聲的呼喚，姜錦朝著四周看去，才發現她周圍的黑暗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徹底被身邊這些人帶來的光明給驅逐了，連一點陰影都無所遁形。

    她身邊除了安夏、阿元、顧寒傾、外公、媽媽以外，還有很多人，周易、馮萌萌、方圓、喬珩、蘇曼……這些她的朋友跟親人，都在她身邊陪伴著她。

    原來她從來都不曾孤單。

    她身邊一直都有很多人存在，陪伴她走過一段又一段的人生路。

    未來人生還有很多未知和期待，誰又知道美好的事情不是在前方呢。生活只要沒有結束，就有著無限的精彩。

    姜錦這般想著的時候，唇邊也不由得多了笑容。

    「錦錦！」

    這一次的呼喊，如雷震耳，驚得姜錦猛地睜開眼睛，穿透夢境跟現實的邊界，久違地呼吸到新鮮空氣，頓時被嗆得劇烈咳嗽起來。

    姜錦費力掀開眼皮就看到周易擔憂地看著她。

    意識回籠，姜錦才想起她是在紐約的暫住公寓裡，可是她是怎麼睡著了？

    姜錦已經失眠好多天了，莫名的煩躁在夜裡就會無限升高，然後不斷折磨她的意識，讓她連好好睡一覺都不能。

    這是時隔多久睡得這麼沉？

    但是又為什麼，她的身體這麼沉重疲憊，連抬起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呢？還有身上濕漉漉的汗意，整個人就像是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

    「周……」她開口，嗓子沙啞得厲害。

    馮萌萌適時端上來一杯熱水，扶起姜錦喝了，她的嗓子這才好受一些。

    「我這是怎麼了？」姜錦腦袋沉甸甸的，嗓子也干癢得厲害，渾身上下都不得勁。

    馮萌萌擔憂道：「錦錦姐，你好像發燒了。」

    「發燒？」

    「豈止是發燒！你再不醒來，我都要以為你……」周易難受得說不出話來。

    他跟馮萌萌聽到姜錦一直沒有動靜，就想著進來看看她的情況。誰曾想一進來就看到姜錦躺在床上，渾身大汗淋漓，整個人像是脖子被掐住一樣的難受。她無聲地喊著什麼，被夢魘纏著脫不了聲。

    很快又開始呼吸急促，渾身痙攣，那鐵青的臉色更是嚇壞了周易跟馮萌萌，一度以為姜錦會休克乃至心臟驟停，他們都已經做好了打電話叫救護車的準備。

    就在這時，他們倆反覆的呼喚姜錦名字得到了回應，姜錦醒了過來。

    聽到周易把剛才的情況描述而出，姜錦都險些不敢相信。

    「真的有這麼嚴重？我……只是做了個噩夢。」

    其實也不算噩夢，因為夢到了最後，一群人用他們的溫暖拯救了她，把她從黑暗裡給拉了出來。

    周易跟姜錦說話間，馮萌萌已經找來了藥箱裡的溫度計。

    「三十九度，高燒了，我們還是去醫院吧。」

    馮萌萌的提議，得到了周易的響應。

    倒是姜錦擺手拒絕了：「不用，我吃點感冒藥，休息一下就好了。應該是我最近太累了才會這樣。」

    接下來不論周易跟馮萌萌怎麼勸，姜錦都沒有鬆口答應。

    周易實在沒轍，只好打電話麻煩杜克請來了他的家庭醫生給姜錦看病。

    杜克得知消息，還說要來公寓探望姜錦，被周易拒絕了。

    周易拒絕的語氣不算好。

    因為姜錦現在突然發燒，絕對跟入戲太深脫離不了關係。而入戲太深，又跟杜克和他的電影脫離不了關係。

    難怪杜克那天還怪異說了一句什麼要好好照顧姜錦，他怕是早就預料到了這種情況。

    這讓他怎麼給得了杜克好臉色？

    不遷怒他已經是盡力控制情緒的結果。

    家庭醫生很快趕到公寓，幫姜錦檢查了一番，只說是普通的發燒，給她吊了點滴開了藥就走了。

    姜錦這次睡不著了，她靠著床頭，愣愣地看著藥瓶里的透明藥液一點點流入她的靜脈血管，一股涼意隨著血液蔓延到全身各個地方。

    周易突然走到她面前來：「喏，你的電話。」

    姜錦正詫異著，就看到上面顯示的「顧先生」。她瞬間會意，周易竟然主動通知了顧寒傾！

    她怒氣沖沖地瞪向周易，周易卻已經逃之夭夭。

    「餵？」

    顧寒傾的聲音已經隔著手機響起，姜錦渾身一僵，心虛油然而生。

    她慢吞吞地把手機放在耳邊，喂了一聲。

    「周易已經把情況告訴我了。」

    姜錦支支吾吾道：「是，是嗎？他說了什麼？」

    那傢伙到底說到了什麼地方？是她失眠加厭食，還是她沉迷演戲無法自拔？

    「他說你生病了，發燒。」顧寒傾沉聲道，「為什麼不好好照顧自己。」

    姜錦鬆了一大口氣：「原來……」

    「原來？」

    「沒什麼，我是說，我也沒注意到，大概是紐約這邊溫差太大。」姜錦隨口扯著有的沒的。

    事實上，她為了演技，幾乎進了走火入魔的狀態，根本就沒有注意過紐約的什麼溫差變化，連早晚加幾件衣服都是全部由馮萌萌操心。

    顧寒傾不疑有他，只擔憂她的病情。

    姜錦趕緊把家庭醫生來看過的情況告訴顧寒傾。

    遠在大洋彼岸，顧寒傾隔著萬千距離，儘管知道姜錦應該沒有什麼大礙，卻還是放不下心。

    他沉吟片刻：「我和阿元過來紐約看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