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4.424廢墟般的孤島(6000字)
2023-10-03 01:10:14 作者: 夏陽木槿
那個下午,天晴。
萬里無雲,海面無波……
從未見過有那樣一片大海,明明是無邊無際,卻好像是被群山擋住了風浪,沒有潮起潮落,只有詭異的幽藍碧綠之色,仿若一片死海。
海的中央,孤島生煙,嗆鼻嗆肺,足跡所到之處,入眼的全是爆破過後坑窪不斷的沙土,連根炸起的樹幹苗草,噼里啪啦的草木燃燒,焦糊的刺鼻味,屋瓦石礫,四分五裂,飛進沿島環路,掉落進海,染濁了沿邊的海水。
縱是島心植被依舊蔥綠,卻喚不回該有的生機。滿島廢墟,塵土青煙,看不清十米外的光景,一個不小心,腳尖踢起來的,便會是人體的斷肢,五個手指呈分叉狀,像是在死前極力的要抓住些可以救命的支撐物,卻終是逃不開被炸死的命運……
肢體分離,沒有頭顱容貌,沒有足以區分身份的衣著,單是這樣的焦肉,根本分不清,到底是敵是友償。
貝拉咬著徐暮雲不放,飈車飛艇的趕來,有貝拉在,警隊便是友,而敵人,自然是這個聚點的毒販集團……
日光猶在,卻又無比壓沉,天與地仿佛都在這樣的海水中融作一團,而站在廢墟上的他們,便成了這其中最渺小的存在。
耳側不時有殘留的爆裂聲響,砰砰砰……不算劇烈,卻又不容忽視。
聽聲音,大約是最初的爆炸後,遺留的火苗燃至了別處,引起島上貯存的易燃易爆物體,再響起的餘威。
這樣大的陣狀,足以可見,這一場搏鬥幾乎是毀滅性的。
如果寧呈森跟警方的橋搭的足夠好,如果警方布置的足夠深入,那麼,被摧毀的將是這座害人無數的毒品發源地!但如果,寧呈森跟警方的哪個環節出現錯漏了,那麼,被摧毀的又是誰?被炸成無數斷肢的又是誰?
這其中,會不會有那麼一雙,曾經執著手術刀,兜轉在倫敦,瑞士,阿富汗,穗城,挽救過無數生命的那雙手?
會不會有那麼一雙,能夠掂量出藥物的精確份量,能夠寫出無數論文,能夠站在講座上指點醫學江山的那雙手?
會不會有那麼一雙,能打的人滿地找牙能拼得過混混團伙,卻唯獨對廚房的鍋碗瓢盆毫無章法的那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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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謐的不是這個世界,而是他的心……
耳邊似有少年稚嫩好強的說話聲,遙遠而又清晰的迴響著……
「暮川,我比你大半歲多呢!你可得喊我哥!」
「我們念一樣的年級,憑什麼你就得當我哥?」
「因為我可以罩著你啊!在這個學校,有我在,沒人敢欺負你!」
「我不怕被人欺負!」
「呦呵,那上回在樓梯里你哭什麼哭!」
「……」
才那麼轉瞬,少年稚嫩的聲音轉化成青春期那種將變卻又未全變的粗噶……
「暮川,你以後想幹什麼?」
「學醫。」
「那我也跟著你學醫好了。」
「學醫很辛苦的,你不是只喜歡打架混日子嗎?」
「我想為我媽治病。」
「所以呢?」
「所以我想去學婦科!」
後來,那樣的刺耳粗噶聲變得沉透平穩,總是含著繁重學業後的疲累……
「暮川,你怎麼還不談戀愛?」
「不想談。」
「有個美術系的學妹追求我呢,你說我要不要答應人家?」
「誰?」
「瑞遠集團的千金,伍樂旋。」
「那不是你們家世交嗎?」
「對!你說我要不要收了人家?據說,沃克那幫人都在追她,你說,我要是把人帶到沃克那幫人面前,是不是特長臉?」
「想收你就收吧,不用問我。」
「可是我要是談戀愛了,以後可能沒辦法跟你經常混在一起!」
「我不是你的男朋友,不需要經常混!」
再後來,那個浮誇頑劣的貴公子變得萎靡不振,半夜出現在他面前,丟給他一張DNA檢測報告,隻字不語的霸占了他大床整個晚上!
再後來,他提著簡便的行李毫無預兆的將他堵在希思羅機場,無儘自嘲,他說:「那個家,我呆不下去了,以後,我跟你混穗城吧。」
他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提,當時他當真只以為他是在逃離那個混亂的家,混亂的城市,卻不知,他來穗城,竟是埋藏了如此深的心思。
當時他記得,他也什麼都沒問,點點頭,會心笑:「倫敦有你,穗城有我,哪裡混都不成問題。」
那以後,在穗城,他住南都奧園一期,他住南都奧園二期,他在工作之餘,成了照顧他的『老媽子』。
手術開晚了,直接敲開他家門:「餓死了,給我做飯!」
實驗室呆晚了,直接睡他家:「以後你專門給我備個臥室吧,省的我在你這裡吃完飯還要跑到二期去睡覺。」
遇到他要出差,他電話過來:「怎麼走也不給我說聲?算了,我今天過米家吃飯。」
他似乎很能耐,什麼都難不倒,唯獨對吃這個問題,永遠都只是沒轍,卻又永遠都那麼挑剔矜貴。
後來,他找了紀唯寧,他變得慢慢不再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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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再好,終有各自的生活,只是再如何空間阻隔,也斷不去那份情誼。需要他的時候,一個電話,甚至不用商量,他定當全力以赴!
所以後來,他告訴他,他放不開米初妍,他鼓勵他去愛……
他不過是想要得到一份完完全全屬於他的愛,讓他很多年飄蕩不安的心得到那份渴望的安定而已……
他不過是想要回報舒染的養育之恩,還她一個明白而已……
寧翰邦那麼陰,陰到讓他不得不躲到穗城來謀劃他的人生,周鴻生那麼強,強到讓他這個看起來很能耐的大男人也到了精力交瘁的地步。
然後,寧翰邦倒了,周鴻生也倒了。
如果寧翰邦不倒,倒的便是他的前途,幸好寧翰邦倒了,可是卻遺留了KB的動盪問題讓他這個寧家長孫不得不去解決。
如果周鴻生不倒,命絕的終會是他,幸好周鴻生倒了,可是卻遺留了紐約這個麻煩的難題,讓他不得不身陷險境去解決。
如果到最後還是死,那他在穗城這樣走一遭,會不會遺憾和後悔?
依他對他二十多年的了解,他覺得,他不會遺憾和後悔,因為,他找出了舒染,為舒染報了仇!還因為,他在這裡遇上了米初妍,遇上了那個讓他欲罷不能的美好女孩!
可是,他又覺得,他應該會後悔的,因為,他傷了米初妍的心,偷了米初妍的情!
以客觀的角度論,他是自私且又霸道的!他自私在,明知道自己的家庭錯綜複雜,明知道自己尋找舒染的路上險境環生,他還是無可救藥的愛上了米初妍,愛上了,卻又做不到只是默默關注,從此,便一發不可收拾的,霸道的,將她的人生與他捆綁!
給米初妍帶去多少傷害,他的痛苦就有多深。他明知道不可能,可看著他那樣渺茫,還是會忍不住打趣說,要不,你們就算了吧,這樣至少,她還是她!
可是他說:「你呢?如果要你放棄紀唯寧,你願意嗎?如果你願意,就不會傻巴巴的等了那麼多年……」
如此,他竟也只能無聲勾笑。
看到他求婚,明知道勝利沒有那麼容易,卻還是忍不住替他歡喜,歡喜到,放下繁重的公務,驅車到早已不是他該到場的校園裡去旁觀,甚至還破天荒的興致極高,不單他自己去,還喊了瞿安同行。
他沒有喊暮雲,暮雲會在那兒,其實也出乎他的意料。他向來飛來飛去,什麼時候落腳在什麼城市,向來沒有定準。
但暮雲,總歸不是過來壞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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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安從小認識的徐暮川,就是淡漠寡言的,在城北漓景路那個圈子裡頭,他是孩子王,縱使他不說話,也總是少不了一批跟著他玩耍的男孩子。
作為孩子王的密友,他自然也是倍兒威風的……
那時候徐暮雲不怎麼愛跟他們玩,終日被他媽媽管制著,讀書,學畫,下棋,用來討好徐家的老爺子徐致遠。
可縱是原卿怎樣逼著徐暮雲去討好,徐致遠寵愛的,依舊是徐暮川。
時間久了,徐暮雲乏了,厭惡了,每天就都只靜悄悄的做他自己事,不卑不亢,不討好不獻媚……
徐暮川回國後,他只一個邀請,他就委身去了世騰集團當法律顧問。他自詡對徐暮川是了解足夠深的,他也習慣了徐暮川的冷氣壓,即使笑,也是那樣的皮笑肉不笑……
可是,他再如何冷,也冷不過現在,再如何沉默,也沉默不過現在。瞿安忽然覺得,這一刻,他有些看不懂徐暮川了,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原本鋥亮的皮鞋早就被灰塵染成了泥鞋,看不出什麼質地,看不出什麼款式……
他是個很穩重細心的人,可是,在他眨眼的瞬間,他竟然像個莽撞的小孩子,被腳跟的不明物體絆倒在地。
也不是倒地,他及時用手撐穩了自己往凹坑下滑的身體,沒有滑至坑窪底端,還不算太難看,可是,他仍然忍不住喊了聲:「老大?」
徐暮雲也在同時喊:「大哥!」
大約是誰也想不到,沉穩如徐暮川,竟也有如此失常的時候。他沒讓自己保持這樣的失態太久,高大的身子,兩下就重新直了起來,瞿安在攙扶,被他揮開,眉依舊深鎖,卻是不說話,但看清楚了,剛剛讓他滑下的那個不明物體,分明就是另一隻被炸飛的小腿。
「老大,我們再繼續往前找找看……」
「對啊,警方還沒有撤隊,這裡火拼完了,也許又圍剿到前方去了呢!哎,不要一圍剿,又丟個炸彈下去吧?」貝拉不明所以的附和著。
徐暮雲扯住貝拉:「監控上的手術室會在哪個方位?」
「我也不知道……我只聽說,這裡有個他們的私人醫院,醫院隱匿在叢林裡頭,因為不想招惹外界的注意,特意起了平房,矮矮的,但是面積挺大。」
貝拉的話後,好一陣沉默。
天色有些變,變得暗沉,黃昏夕陽,用不了多少時間,這座孤島便會讓黑暗籠罩,到時候伸手不見五指,尋人,更是難上難。
太陽西沉,海風起,這片死海終於有了浪潮的聲響,連帶著,各種氣味都在海風的卷送中,飄了過來。
行在前頭的徐暮川倏然頓步,跟在後頭的瞿安再次納悶:「老大,又怎麼了?」
「你們聞到什麼味道沒有?」
「不就是焦肉味嗎?」瞿安直接的反應,末了,鼻子吸了吸:「好像又不對……」
「濃郁的花香?什麼花?這味道……聞起來不太舒服。」徐暮雲接聲。
貝拉藉故滿地的殘肢讓她害怕的理由,死抱著徐暮雲的手臂不放,在徐暮雲的話後,皺著鼻頭接了聲:「是罌粟吧?毒窩裡最多這種植物了。」
徐暮川看了看貝拉,又看了看貝拉死摳著徐暮雲不放的十指,眉色微動,繼而點頭:「就是罌粟,我們順著花香過去,大概就能找到他們那個醫院的方位。」
「為什麼?」貝拉問。
「罌粟,可以提取醫院常用的鎮靜劑,嗎啡,可待因,罌粟鹼,甚至製毒,都得利用到醫院這樣的場所,包括,他們出生入死的帶著滿身傷回來,需要用到的麻醉物提取……這樣的情況下,醫院離罌粟田,會遠嗎?」
為了節省人力物力,這樣的推斷,似乎在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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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著太陽灑下的最後餘暉,一行人向著濃郁的花香源頭過去。
越是靠近,對鼻子就越是刺激,刺激到有些受不住,必須用手捂的地步。其實正常狀態下,罌粟的花即便種植的再多,也不會是這樣的濃郁,會如此,不過了被煙火熏出來的緣故。
把植株內的所有芳香都在同時釋放出來,以致,將空氣都染上了那層氣味。
所幸,往前走了不到半個小時,巨大的花田出現在眼前,如若不是被大火燒過,這裡該是奼紫嫣紅,嬌艷奪目……
然而如今,焦的焦,斷的斷,還有許多被土掩埋。
他們站在花田岸頭,身後便是依舊在冒濃煙的叢林,徐暮川定了定腳步,略沉吟:「我們進去看看。」
徐暮川抬腳,強烈的直覺讓他認為,寧呈森所在的那個醫院就在前方,甚至於,在著海風呼嘯的傍晚,他還能聽到裡頭傳來的不凡動靜,此起彼伏的砰砰聲響……
不止他,徐暮雲和瞿安也都感覺到了,遂沒有二話的跟著他的腳步走。
然,就在瞿安轉動腳跟的時候,一雙黑成炭般的纖瘦十指攀上了他的褲管,甚至,細微的蠕動著往上。
瞿安微滯……
不是他多心,光線本就漸漸暗下,加上這雙灰溜溜的枯槁十指,這讓他沒法不跟一路過來所看到踩到的那些焦肉聯想到一塊去。
可是,那些焦肉是僵硬的,不該像他褲管上的那般,會動,會撓人……
短暫的微驚過後,他定了定神,順著那雙手往下看,看到烏黑散亂的頭髮,看到同樣灰成土,灰到忍不住五官容貌的臉,只憑著臉部輪廓,大約可辯,這是一個女子。
瞿安忽喊:「老大,你回來!」
已走出十米外的徐暮川回頭,見到異狀,回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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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瞿安已試探著俯下身,他想要近距離的看看那是誰,卻又不得不謹慎的提防著,免得遭敵人毒手。
然後,也就在他緩緩俯身的過程中,女子近乎虛弱到無力的干啞嗓音,艱難的吐字:「瞿律師……」
瞿安像是被什麼東西給蟄了下,只感覺背脊都在發顫,而後蹲地,長指捏著她的下頜,肅聲問:「你是誰?!」
「沐……檀……昕……」回應的話,更低,更弱,幾近呢喃,音波瞬間就能讓海風給吹散。
瞿安聽清了,可似乎又沒聽清,那時候,想不起來那麼多,騰出另外一隻空出的手,使勁的往她臉上擦,擦去她的污痕,一隻手不夠擦,他換另一隻,好不容易擦完,邊上已經圍上了徐暮川,徐暮雲,還有貝拉,緊緊的,簇成團。
「沐檀昕!沐檀昕!!」瞿安驚喜的發現,驚喜的喚了兩聲,隨後又蹙眉:「你怎麼樣?怎麼會在這裡?寧教授呢?寧教授在哪兒?他沒死吧?有沒有被炸飛腿?」
太過驚喜,便有些語無倫次。來的路上那麼多的殘肢廢腿,他雖然什麼都不說,可他也是真的擔心,裡面會有寧呈森的份!
沐檀昕的脖項,有深深的勒痕,大約是長時間缺水,她的唇乾燥到皸裂的程度,臉色更不用說,莫說有殘餘灰土,那樣的面色,怕是連灰土都不如。
瞿安問的急,沐檀昕根本答不上來,還是徐暮川擋住瞿安,把沐檀昕扶到他的邊上,沉聲:「你先緩緩,緩過勁再慢慢說,不急。」
沐檀昕只會點頭,抬著無力的手掌,撫著頸口的疼痛,歪歪斜斜的靠在徐暮川身上,好半晌才斷斷續續的悶出一句:「他……不……不在……裡面……」
「裡面不是醫院嗎?」徐暮雲問了句。
「是……原先在……後來……有人開槍……亂了……整個手術室……都亂了……我被泰勒挾持……寧……寧總追著過來……人太多……不停的……爆炸……不停的……槍響……我看不清……不知被誰踩過……然後被寧總……推進了……花田裡……他讓我……不要出來……後來……就再也看……不到……他的……影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