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2 枯竭

    正因為知道此事重大，伊克斯特意帶著幾個精靈反覆查探過才返回精靈之森稟報的。

    他小心地注意了一下精靈王的臉色，這才道：「那個人類安全地離開了。但他走過的路線上，都有半獸人留下的氣息。不知道為什么半獸人竟然沒有傷害他。」

    按照科林幾人的說法，那個男孩子應該算是心性很好的人。

    半獸人可不會講究什麼克制，看到人類就如同看到獵物，絕對不存在還要留上一陣子用作他途的想法。

    而那個人類也不像是半獸人偽裝的，畢竟半獸人的嗜血幾乎是無法壓制住的。他如果存在問題，怎麼可能在人類社會中呆了這麼長時間都沒事？更別說是和科林這些夥伴長期待在一個團隊中了。

    恐怕早就把這些年輕人當成目標撕碎了。

    但叢林中留下的痕跡也做不得假。

    就算再怎么小心，哪怕是能夠瞞住其他人的眼睛，但絕對不可能瞞得住這叢林間的所有植物。

    恰好，精靈能夠和植物們溝通。

    所以，那一路檢測到的氣息絕不可能是假的。

    就因為如此，伊克斯才弄不明白了。

    難道說，那個年輕人是背叛了自己的種族，站到了半獸人的隊伍之中？

    這也太匪夷所思了！

    半獸人是沒有理智可言的，和它們合作，就像是自己找死，隨時可能被撕碎。

    就算再怎麼重利的人類，伊克斯也從未聽說過會與半獸人合作的。

    「人類那邊……只用告訴他們那個人類安全離開了就行，其他的暫時不要透露出去。」精靈王想到那群看上去就傻乎乎的人類學生，沉聲吩咐道。

    一來是不想影響了婚禮的布置；

    二來，那些人類看上去對那個同伴的事情仿佛並沒有他們想像中的了解，就算知道了又有什麼用呢？

    最後……

    精靈王難免對這群人類有了防備之心。

    哪怕他們看上去並無惡意，但誰知道這些人的真實想法？

    近萬年未曾與外界接觸，精靈王也不敢肯定這些人類是不是已經墮落到與黑暗為伍，甚至連半獸人都不畏懼。

    如果不是喬晚的靈魂經受過檢驗，甚至和沈宴是命定伴侶，絕不可能背叛精靈們，精靈王或許連這位未來的王子妃都要警惕起來了。

    「是的，陛下，」伊克斯點了點頭，「殿下那裡需要通知嗎？」

    精靈王想了想，長嘆了一口氣：「暫時瞞著他吧！這孩子太過衝動自信，萬一在知道這些事後，又開始沉迷黑魔法怎麼辦？」

    他的憂慮，伊克斯是最清楚的。

    精靈王想了想，突然起身邊走邊說道：「伊克斯，你去準備一下，我要去聖地。還有，這些東西你幫我準備好……」

    伊克斯聽到那一串名字，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很快面色就焦急了起來：「陛下，不行！這樣您的身體怎麼……」

    「伊克斯，」精靈王走到了窗邊，看向了外面的世界，「這片森林，是我們精靈的故土。這裡有我們的過去、現在和未來，還有庇護著我們，也需要我們去守護的生命之樹。」

    精靈王居住的地方高高在上，從窗子看出去，就能看見大片青綠的森林，還能看見精靈們的身影。

    這地方太美了，為了守護這些，哪怕付出再多也不曾後悔。

    伊克斯看著精靈王那雙翠綠色的眼睛平靜地看向窗外，心頭微澀，眼睛都有些發熱了。

    但他也知道，守護精靈之森，本就是王的責任。

    他低下了頭：「我知道了陛下，我會為您準備好一切的。」

    精靈王背對著他揮了揮手，讓他出去了。

    等到伊克斯離開之後，精靈王才看向了天空：「瑪麗安娜，我太累了……已經過去了近萬年，這一次災難度過之後，我想把精靈之森交給孩子了。」

    風輕輕地拂面吹來，像是在安慰著他。

    精靈王最後看了一眼窗外平靜安寧的場景，這才轉身回了屋子裡。

    等到他出門的時候，身上已經從平時那件樸素的長袍換成了另一套衣裳。

    科林幾人本來正在觀察精靈們準備婚宴。

    這幾天，不僅精靈們從他們這兒學到了一些關於人類婚禮的特色，這群學生也見識了一番精靈族的婚宴習俗。

    在聽到找來的侍衛對他們說的消息之後，八個人頓時高興起來：「埃德加沒事？這可真是太好了！」

    他們沒有死在半獸人的爪牙之下，也沒有因為河中的漩渦丟了性命，反而有幸進入了傳說中的精靈之森。

    就連一開始失蹤的喬晚也被他們找到了，對方甚至還即將成為精靈族的王子妃。

    一切都很完美，就只差埃德加。

    這些天他們一直在等精靈王那邊傳來消息，如果再過些日子，說不定他們都要忍不住去請求精靈王放他們去外面親自查探了。

    這會兒聽到了埃德加安全離開的消息，幾人臉上都露出了笑容。

    沒有人會覺得精靈欺騙他們的，也沒有人擔心精靈們打探到的消息會有假。

    事實上，埃德加也的確是平安返回了。

    「也不知道他會不會擔心我們，」吉爾說道，「我們突然消失，留下埃德加一個人，他該不會以為大家都出事了，回去找人來救我們了吧？」

    「還有幾天就要開始婚宴了，等到婚宴結束我們就離開精靈之森，」科林接下了話題，「到時候我們可以給他帶些禮物。而且……他一定沒想到我們居然真的找到了月靈草吧？」

    這群年輕人都是比較樂觀向上的，說著說著就跑了題。

    帶消息過來的侍衛暗中觀察了一會兒，確認沒有什麼異常，這才回去找伊克斯復命了。

    伊克斯此時一邊讓人開始準備精靈王要的東西，一邊還是忍不住去找了沈宴。

    沈宴此時剛結束了今天對喬晚的訓練，正拿著一小塊木頭刻著什麼東西。

    伊克斯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在被發現之前，轉身走開了。

    他無法違背精靈王的命令。

    伊克斯心情複雜地走到了生命之樹所在的地方。

    他的手掌貼在了樹幹上：「母樹，請指引我前進的方向。我不希望陛下這樣做，想要讓殿下去勸勸他。可……陛下的命令我實在是難以違抗。我該怎麼辦才好？」

    生命之樹的枝葉輕輕搖擺著，像是在安慰著自己的孩子。

    所有的精靈，都是它的孩子。

    被母樹的氣息包圍，讓伊克斯十分安心。

    他忍不住將最近發生的事情對著生命之樹傾訴出來：「我們查到了叢林外有半獸人的痕跡，還有那個被精靈捲軸擋在外面的人類也有問題。萬年前的預言在慢慢地變成現實，陛下為了守護精靈之森，已經準備要去聖地開始……」

    「他要去幹什麼？」

    一個聲音突然從後面冒了出來。

    伊克斯一驚，警惕地朝後面看去。

    怎麼會有人在？而且，他剛才竟然完全沒有發現！

    伊克斯已經是精靈族中數一數二的高手了，否則也不會成為精靈王的侍衛首領。

    這會兒發現還有人能瞞過他的感知，加上本就處在一個危險的邊緣，頓時便緊張了起來。

    可一轉身，他就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對方冷淡的雙眼看著他，和精靈王有些相似的那張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這一下子就將兩者區分開來。

    「殿……殿下，你怎麼來了？」伊克斯心中忐忑。

    他剛才對母樹說的事情，難道都被王子殿下聽到了嗎？

    沈宴冷冷地笑了一聲：「你該不會以為，你剛才的窺伺我沒有發現吧？」

    他知道伊克斯在外面停留了片刻，所以才跟了上來，沒有想到會聽到他對生命之樹的傾訴。

    沈宴對別人的隱私並不感興趣，本來是打算直接離開的，卻聽到了和精靈王有關的事情。

    「殿下，我……」伊克斯回頭看了一眼生命之樹，這難道就是命中注定嗎？所以，在他正糾結的時候，正好就被對方聽到了自己的話？

    伊克斯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出了口：「殿下，請您一定要想辦法阻止陛下進入聖地。萬年前的大戰，陛下和王后都受了傷。王后已經回歸了女神的懷抱，陛下雖然撐了下來，但這些年一直很虛弱。如果再去聖地……」

    沈宴這才知道，精靈王這些年一直在強撐。

    萬年前的神魔大戰，所有的種族都捲入其中。

    包括黑暗精靈在內的許多種族甚至直接滅了族，在人類口中十分強大的龍族都受傷慘重，不知道是和精靈一樣隱匿了，還是從此徹底消失。

    精靈族也是經過了近萬年的休養，才逐漸恢復過來。

    但王后的死卻不可逆轉。

    當時和王后在一起的精靈王也受傷極重，差點兒熬不過來。好在及時回到了精靈之森，受到了生命之樹的大量饋贈，這才救回了一條命。

    這些年精靈王看上去狀態很好，仿佛當初的傷勢早就痊癒了，他甚至是精靈中唯一一個在伴侶死後還能堅持活到萬年之後的例外。

    大家都將此推到了生命之樹的饋贈上。

    當時生命之樹贈與精靈王的生命力，甚至照亮了整個精靈之森。

    大概就是因為這個，精靈王才沒有因為王后的死而靈魂枯竭吧？

    在他們眼中，陛下是這樣的強大美麗，仿佛無人能及。

    誰能知道他的底子其實已經虧空了呢？

    除了伊克斯，沒有一個精靈發現陛下的真實狀況。

    王子殿下在多年前就因為黑魔法被困在了月靈殿，這些年來，和精靈王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就更不可能察覺到真相了。

    直到此刻才被伊克斯叫破。

    「他……他是打算去聖地幹什麼。」沈宴握了握拳頭，面上卻看不出到底在想些什麼。

    「陛下是想去祈禱神靈預示，」既然已經開了頭，伊克斯也就不在乎後面的事情了，一股腦地說了出來，「估計是想確認目前外界的狀況。」

    沈宴哼了一聲：「不是想一直龜縮在精靈之森里嗎？何必去在意外面的事情！」他煩躁地在原地走了幾步。

    不等伊克斯安撫，霎那間就沒了人影。

    伊克斯還站在生命之樹的下方。

    他抬頭看了看巨大的樹冠，擔憂地說道：「殿下的勸說應該能有用吧？」

    「沙沙沙沙……」

    樹葉輕輕搖擺著，發出了細碎的響聲，像是在給他回應。

    沈宴在族中的地位是僅次於精靈王的。

    之前因為接觸黑魔法，被束縛在月靈殿，也是擔心他墮落成黑暗精靈會傷害族人。

    現在因為命定伴侶的事情，讓大家知道王子的靈魂依舊屬於光芒，加上他眸色上的變化，更是證明了此事。

    所以，族人們對他又重新敬重起來。

    精靈王所住的地方，其他人不能隨意進入，沈宴卻不會受到阻攔。

    他進去的時候，精靈王已經從外面回來了。

    他親自在外面找來了一些特殊的植物，碾碎成汁，此時就著一根手指，沾了那顏色鮮艷的植物汁液在額頭上塗抹著一種奇異的符文。

    甚至不需要面對著鏡子，他的動作也沒有一點兒失誤。

    感覺到了沈宴的氣息，他畫完了最後一筆才停下了動作，睜開眼朝著沈宴看了過來：「你怎麼來了？不好好陪著你的伴侶嗎？」

    沈宴站在門口，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這才開口道：「不要去。」

    精靈王一愣，很快就明白過來——沈宴已經知道了。

    想到伊克斯之前憂心忡忡的表情，他嘆了口氣，心裡卻並不怪罪。

    「孩子，預言已經快要實現，外面的世界也要變天了。如果不想再重複萬年前的慘狀，我……」

    「你不是很肯定隱匿在這裡，就會避開這場戰爭嗎？既然如此，你又為什麼非得攙和進去！」沈宴直接打斷了他的話，語氣冷硬地說道。

    「你也知道的，對吧？」精靈王突然笑了笑，「你知道這沒用的。但是，孩子，黑魔法不能碰，聽我的。而聖地，我必須去。」

    他突然伸出手來。

    精靈王的身上無一不美，就連手指也如同真正的玉石雕琢，有一種超乎尋常的美麗。

    但此時，那雙玉白的手上卻漸漸浮現出了一些墨綠色的藤蔓狀紋路。仿佛在吸收著他的生命力。

    藤蔓越是強壯，他的身體就越是虛弱。

    隨著圖紋顯露，精靈王的額心也有一個菱形的東西出現了，閃爍著微弱的光芒，像是隨時都會熄滅。

    沈宴一看到那圖案，面色一下子難看了起來。

    那是精靈的本源！

    而精靈王這樣子，根本就不只是虧空了身體，分明就是要隨時死去的樣子。

    「我以前也和你一樣，相信力量是由人心掌控的，總覺得自己能夠控制黑魔法的力量。既能保護族人，又不會讓自己墮入黑暗，」精靈王自嘲的一笑，「但我錯了……」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

    其中一根手指上還沾著植物汁液的顏色，紅艷艷的像是鮮血，讓他的思緒回到了萬年之前。

    在最後關頭，他控制不住因為血腥而生出的暴虐，手掌穿透了伴侶的心臟……

    「孩子，放棄黑魔法！」精靈王閉了閉眼睛，「不要沉迷其中了，他們會逐漸吞噬你的生命，你的靈魂，甚至將你的伴侶拖下地獄。我的命運早在萬年之前就該停止了，幸得母樹庇佑才存活至今，讓大家又有了萬年的休養時間。危機不可避免，但我們也要提前做好準備。我已經感覺到自然女神的呼喚了，在死之前能為你們做些事情，這樣很好。」

    他的眼神平和而寧靜，仿佛這片美麗的森林，讓人覺得安心又舒適。

    沈宴呼吸一窒。

    他當然看得出精靈王身上的藤蔓是因為黑魔法，也看出了他的本源快要耗盡了。

    但他無法放自己的父親主動走上死路。

    「萬年都堅持下來了，還怕多活上一段時間嗎？」沈宴直接道，「我還沒那個心情去做什麼精靈王，你最好自己守護精靈之森。你也知道，我從小就任性。說不定到時候我會將黑魔法直接在族內推廣，把所有人都帶進地獄……」

    「包括你的伴侶嗎？」精靈王看出了他的嘴硬心軟，笑著說道。

    一提到喬晚，沈宴便咬了咬牙。

    哪怕只是說一說，他也不願意去想像喬晚會死去的樣子。

    精靈王笑了起來：「別擔心，祈禱儀式之後我還能再堅持一段時間，說不定能親眼看著大家躲開這次災難。孩子，你的母親一個人太孤單了，我很想她。以前你還小，但如今已經找到了命定伴侶，應該能理解我的感受了，對吧？」

    沈宴沒有說話。

    他心裡的確是理解的。

    如果喬晚離開了，他只想拋下一切跟隨她。這種靈魂上的牽絆，根本無法用理智來約束。

    精靈王能堅持這麼長時間，除了生命之樹的饋贈，也和他心中的大愛有關。

    他放不下這片森林，也不捨得族人犧牲，於是只能勉強自己了。

    死亡，對於他來說甚至是一種解脫。

    沈宴愣愣地看著這個父親，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

    他突然轉身離開了這裡。

    喬晚。

    他此刻迫切地想要見到她。

    「阿嚏！」

    沈宴前腳離開，後腳就出了門在精靈之森中隨意走動的喬晚打了一個噴嚏。

    她輕輕揉了揉鼻頭：「誰又在念叨我呢。」

    喬晚看了看四周，沒發現什麼異常，便繼續朝前走去。

    她總感覺仿佛有什麼東西在這個方向召喚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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