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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7:42:05 作者: 歸鴻落雪
當年季府大火還歷歷在目,季懷抿了口茶,「季王氏死了。」
湛華端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頓,季懷將信紙遞給了他。
季王氏是湛華生母,又是季懷養母,雖說彼此之間都沒有過多麼深厚濃烈的感情,但是母子緣分一場,也總免不了心有戚戚。
那層朦朧又單薄的哀傷在冷風裡若隱若現,好似他們兩人之間詭譎離奇的遭遇終於要準備畫上一個句號。
「要回晚來嗎?」湛華看完了手裡的信。
「不知道。」季懷摩挲著手裡的信封,「晚來那邊……挺冷的。」
然而等到傍晚湛華從書院授完課回來,便見阿連一臉憂愁地蹲在院子裡。
「葉公子,公子一天都沒出房門,飯也沒吃兩口。」阿連自小就跟著季懷,是個事事以主子為先的好忠僕,但他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只能兀自著急,看見湛華好像看見了救命稻草。
畢竟很多時候只要葉公子一句話,哪怕他家公子正在氣頭上,也能瞬間消氣。
「沒事,你去忙吧。」湛華將油紙傘放下,拂了拂袖子上的水珠,推門進了房間。
外面天色昏暗,屋子裡沒有點蠟燭,依稀能看見一大團黑影坐在窗戶前發呆。
「外面落了雨,今晚又要變冷。」湛華找了蠟燭來點上,端著燭台走到榻前,放到了桌子上。
一滴燭淚啪嗒落在了桌面上,沒多久便凝固成形。
「嗯,是有些冷了。」季懷裹著被子,打了個哈欠。
「四方城冬日裡也只落雨,算算也有好幾年沒見過雪了。」湛華連人帶著被子攬進了懷裡。
季懷轉過頭來看向他。
「回一趟晚來城吧。」湛華抱著人說:「我想看雪了。」
季懷抿了抿唇,伸手將人抱進了懷裡。
他仔細想了一天,發現他跟季王氏這位母親之間的相處時間少得可憐,感情也稀鬆,畢竟他幼時大部分時間都是在自己的小院子和族中私塾中度過的,等後來年紀大些懂事了,他也知道了大人之間的那些齟齬齷齪,便更不想去了,除卻請安,他便流連酒市花樓,見面更少。
但大概越得不到的東西越是讓人在意,最後季王氏那聲「七郎」便能抵過了二十餘年的冷淡和厭惡。
他始終做不到像湛華一樣乾脆利落,不為情所累。
「所以你才會苦苦尋我十餘年。」顛簸的馬車上,湛華給他換了個手爐,「季懷,這並不是件壞事。」
季懷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但很神奇的是他也被成功安慰到了。
世上有些人冷漠無情,便也會有些人為情所縛。
「當年在石源城義莊的墓道里,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季懷整個人都陷在雪白的狐毛披風裡,還要往他懷裡擠。
他們鮮少談及往事,畢竟那些實在稱不上是美好的回憶,但偶然提起,也並不迴避。
湛華將人攬住,認真地回想了一番,「我在想,如果我死了,你要記我一輩子,如果我僥倖活下來,你就是我的了,不管結果如何,我都不會虧。」
季懷抬起頭來瞪他,半晌又笑了,「真會算計。」
「但幸好活了下來。」湛華將額頭抵在了他的肩膀上,「如果死了,真得太虧。」
季懷挑眉,「虧什麼?」
湛華的聲音帶著笑意:「沒睡到你。」
正經人偶爾不正經起來很是讓人招架不住,季懷使勁拽了一下他的頭髮,轉過頭去看馬車外的風景。
馬車噠噠一路往晚來城的方向駛去,帶起滿地飄零的落葉。
——
沿著微濉河一路往東,河面早已結冰,中途還碰上了當初他們成親時來的小道觀。
原本破舊的道觀有很明顯被修葺的痕跡,穿著灰撲撲道袍的小道士坐在台階前舔手裡的糖葫蘆,好奇地看著他們從馬車上下來。
「師父和師叔修的。」小道士歪了歪頭,「北邊戰亂我們逃難來的,道觀的功德箱裡竟然有九枚銅錢,師父說天無絕人之路,拿去買了餅吃,然後我們就在這裡落了腳。」
當年季懷心灰意冷時途經此地,往功德箱裡放了三枚銅錢,希望能找到湛華,後來他們成親,又一人放了三枚銅錢,希望日後能白頭到老,不多不少正好九枚。
「那銅錢救了我和師父師叔的命哩。」小道士口音還有些重,使勁咬了口糖葫蘆,「現在雖然來的緣主不多,但夠我們吃飯啦。」
季懷笑了笑,進了道觀往功德箱裡捐了銀錢,又拜了拜,才回到了馬車上。
世間的緣分總是如此奇妙。
湛華問他在笑什麼,季懷一本正經道:「這道觀真的很靈。」
他們從四方城趕來,少說也用了一個多月的時間,晚來城已近隆冬,季王氏也早已下葬,因為不能暴露身份,早在入城之前他們便已喬裝打扮過。
沒有驚動任何季家的人,季懷和湛華在郊外找到了季王氏的墓,旁邊便是季瑜的墓葬,可見林淵到底沒有將事情做絕,讓這夫婦二人合葬在了一處。
天色沉鬱,瞧著像是要下雪,寒風呼嘯,將紙錢吹得四處飄散。
季懷望著季王氏和季瑜的墓碑良久,神色卻十分平靜,末了還是跪下來,結結實實叩了三個響頭。
湛華自始至終都站在不遠處,對著親生父母的墓碑心緒毫無波瀾,更沒有要祭拜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