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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7:40:44 作者: 蘇眠說
「殿下,」顏粲艱難地開口,「您果真想好了?」
「表兄,凡事要多看幾面。」比起顏粲的糾結,段雲琅的語氣卻是漫不經心,「我擅權弄兵,自然罪不可恕;但我若不如此做,又哪來的權與兵?我回去,本就不為受他什麼封賞;我回去註定是——」
他的話止住了。而後,他噙著一抹笑朝顏粲望來。
那是只有胸有成竹的上位者才能露出的表情。眉毛微微挑起,桃花眼中笑意冰冷,高挺的鼻樑下,雙唇淡漠無情。
***
夜間酉時半,陳留王準時出現在議事堂上。鄧質向他交代了潼關守備一應事務,及叛軍最近的動向;而陳留王拿出了幾封親筆書信,讓鄧質分批送去忠武、河陽、河中、宣武、昭義五路藩鎮。
長達兩個時辰的商議,重傷一個多月的陳留王侃侃而談,容色溫柔而帶笑,令在場文武無不折服。原本因江山動搖而有些灰敗的心地好像也被他的笑容感染得輕快起來,本來嘛,只要中原諸路答應出兵,叛軍兵敗還不是指日可待?
過子時後,眾人散場,有說有笑地各回各家去,段雲琅滿面春風地送到了門口,而後轉身,便看見鄧質沉默地凝視著自己。
段雲琅的笑容有剎那的僵滯。他一手扶住了門框,然後緩緩地、緩緩地在門檻上坐了下來,長長地舒出一口氣。
終於不用再笑了。
他抬起頭,院牆之上的月亮已近圓,風拂過樹梢高處,那月亮便好像在那搖動的樹枝上沉沉浮浮。忽而一陣酒香傳來,是有人往他面前遞了一杯酒。
鄧質平靜地道:「末將謝殿下及時甦醒,救天下於危難之中。末將敬殿下一杯。」
段雲琅看了看那酒,又看了看他,道:「我不能喝酒。」
鄧質朗然一笑,自己將那杯酒仰頭飲盡,道:「原來殿下不肯跟我客套。」
段雲琅嘆了口氣,「將軍比他們都聰明得多,又是太上皇的人,我同你說話何須客套。」
鄧質坦然點頭,「不錯,他們聽了殿下要出手平叛,都開心得緊。」
「將軍不開心?」
「殿下可否想過平叛之後?」鄧質一針見血,「越境弄兵,大逆不道,君親無將,將則必誅。——何況據末將所知,太上皇並不中意殿下,一旦殿下功成凱旋,則兔死狗烹之日至矣。」
聽見「大逆不道」四個字,段雲琅的眼神驟然一縮,而後卻又漸漸舒展開了,光芒溫潤而沉靜。「我自然想過。」他輕聲道。
「當然,這樣做,也可以收攏兵權。」鄧質的目光一錯也不錯地盯著他,「但殿下總不至於要代替龍靖博一路打進長安。」
段雲琅眼角微微上挑,仿佛有些好笑似的,「你覺得呢?」
鄧質又給自己斟了一杯酒,「我覺得,殿下是放心不下長安城裡的人吧?」
段雲琅的心重重一沉,聲音立刻就變了:「你在說什麼?」
這回換鄧質笑了:「殿下緊張什麼?末將只是瞎猜。如今太上皇要復位了,殿下完全可以放手不管,任太上皇和高公公殺個兩敗俱傷,殿下再坐收漁利。可殿下卻急著要收兵平叛,若不是殿下當真想反了朝廷,那便是長安城裡還有殿下牽掛的人,殿下想——去救她。」
段雲琅沉默了。半晌,他抬頭看著月亮,月光將他的臉龐幻作一片蒼白,星星墜在那雙清冽的眼瞳。
他的心事,連顏粲都看不出來的心事,卻被一個陌生人識破了。
有一些尷尬,有一些輕鬆,可前路遙遙,他依舊感到孤立無援的迷惘。
阿染……阿染弒君了。
他還有什麼法子呢?
昏睡著的時候,曾想索性就這樣一直一直地睡下去,再不需擔負任何的責任,也不必理睬一切愛恨情仇;可一朝甦醒,他就恨不得馬上飛回長安,飛回她的身邊,然後與她一同面對風雨侵襲。
哪怕是弒君……他才是主謀,不是麼?她做這一切,不都是為了他麼?
他忽然拿過鄧質手中的酒杯,一口喝乾了,卻又嗆得臉頰泛起了紅暈。鄧質笑道:「殿下何必著急?殿下明明知道龍靖博只是瓮中之鱉,這一口酒,殿下何必著急?」
段雲琅的五指攥緊了酒杯,聲音泛著酒後的沙啞,眼中水霧蒸騰,虛實莫辨:「你說得對,我……」他苦澀地笑了一下,「有一個人,困在長安城裡……她為了我,她……」他閉上眼睛,末了,只得一句自暴自棄的囈語,「我好想她……」
我好想她。
朝朝暮暮,千里萬里。
可是,聰明的人,你告訴我,我該如何回到她身邊?
只怕人間無路,是相思。
☆、第165章
第165章——收拾山河
(一)
戰局是在蔣彪發兵時立刻扭轉的。其時因漕運斷絕,長安城裡都吃不上南方的鮮果,淮陽王妃還很是發了一通火。俄而聽聞中原諸路竟然答應了發兵平叛,淮陽王妃的表情就成了不上不下不陰不晴的樣子。
偏偏她回到十六宅,卻見自家丈夫十分高興地迎上前來,開口便道:「畫兒,龍靖博這回可要完了!」
殷畫狠狠地削他一眼,冷冷地道:「你想沒想過蔣彪憑什麼發兵?」
段雲瑾一愣,「什麼?他發兵是應該的,他本就是朝廷指下的藩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