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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7:40:44 作者: 蘇眠說
    她終於,放任自己的感情在這無人目睹的地方,放肆地衝垮了理智的堤防。

    ***

    武成元年三月初三,陝州城破,幼帝暴崩於承香殿。太上皇詔以淮陽王監國,撤龍武、神武、神威三軍副使,前線陳留王加銜羽林大將軍,增二路援兵赴潼關馳援國難,奉羽林大將軍號令。

    ☆、第164章

    第164章——大逆不道

    (一)

    段雲琅不知自己是從何時開始做夢的。

    在夢境開始之前,他仿佛一直在深水之底沉睡,耳畔聽不見一點聲音,眼前看不見一絲光亮,所有曾經疼痛過的地方都被妥善地包裹好了,他變成了一具麻木的屍體。

    段雲琅原本以為自己若當真死了,一定會念著阿染的名字,腦海中只有阿染的臉;他還一直記得阿染的生辰,也不知道自己睡過了沒有?她過去的生辰他也不曾好好陪伴過她,他原沒料到自己今後都沒有機會了。

    他想,這樣的自己,看起來真是既體面,又苦情,一定能讓那個女人後悔一輩子,難受一輩子,這樣他在地底下都會開心得笑出聲來——

    可是真到了這樣的時刻,他卻發現,不是這樣的。

    人的一生,若是行了太多的路,看了太多的風景,遇見了太多的人,那麼難免,在回首往事的時刻,會很難揀選出對他而言最重要的東西。

    他的確看見了阿染,可阿染卻僅只是淡漠地看了他一眼,就匆匆離開了。他不知道她是從哪裡出現的,也不知道她將要去哪裡,一片虛空之中他本想喊她,卻又住了口。

    她不記得他了嗎?

    那也好。

    她若不記得他了,他又何必求她?

    他發覺自己也不想看到她痛苦的。他發覺這樣的結局其實是最好,她毫不留戀地離去,他心安理得地閉嘴,所有的折磨一筆勾銷,誰也不曾欠了誰。

    然後,他就看見了很多人。

    他的父皇,他的母妃,他的阿公,他的兄弟,還有□□母、劉垂文和鵲兒,還有程秉國、顏粲,甚至高仲甫、錢守靜……他的記憶好像變成了一片亂糟糟的草地,什麼人都可以來踩上一腳,什麼人都可以。

    他的生命里來來往往那麼多的過客,他們肆無忌憚,他們容光煥發,但是他們都不記得他。

    他的朋友,他的敵人,統統不記得他。

    漸漸地他也就不知道自己還記不記得自己。很久以前,在某些絕望的日子裡,他曾經懷想過後世的史官將如何記載他的一生。一個廢太子?一個紈絝宗室?一個有野心卻失敗了的皇子?可是他沒有想過,他沒有想過自己會徹底消失。

    徹底消失在史冊,也徹底消失在所有人的夢中。

    心底的那一個空洞愈來愈大,終於……要將他吞噬了吧?

    多好,如果他早知道這種無牽無掛的感覺是這麼自在,那他一開始……就不會掙扎……

    ***

    「殿下。」顏粲輕輕拍著他的臉頰,「殿下?殷娘子來信了,殿下……」你還不醒嗎?

    卻有一道清涼的水痕倏忽從段雲琅緊合的眼睫下流淌出來,轉瞬消融在鬢髮之中。

    顏粲呆住了。

    「殿下?」他不敢置信,一時又是歡喜又是悲哀,頓了頓,連忙往房外喊道,「殿下醒了!大夫,快叫大夫!」

    他們已經朝西逃到了潼關之內,而叛軍還在虢州與守軍糾纏。龍靖博雖然起初挑了一條好路線,後來的用兵卻實在拖沓得很,若不是朝廷援兵遲遲不來,這平叛也不會如此艱難。

    正在堂上與人議事的潼關防禦使鄧質聽聞陳留王要醒了,也跟著軍醫趕了過來。小小的廂房門窗大敞,屏風卻拉開,軍醫在裡頭忙活了半天,許久之後,鄧質聽見了一個聲音——

    「什麼日子了?」

    ***

    「十六了。」顏粲站在床邊看著大夫動作,半晌才補了一句,「三月十六。」

    段雲琅的眼神憔悴中泛著死氣,臉色蒼白但乾淨,在潼關的數日他被伺候得不錯,現在竟然還能牽出一個笑容來。「過了啊。」

    「您說什麼?」顏粲沒有聽清。

    段雲琅抿唇不答。被褥掀開來,他只著了一件月白裡衣,此刻下擺也被撩起,軍醫在給他癱了一個月的雙腿施針。段雲琅靜了許久才又道:「廢了?」

    顏粲還迷惑著,軍醫卻答話了:「興許。」

    段雲琅竟爾又笑了一下,「省事了。」

    顏粲只覺醒來後的陳留王他完全不認識,也完全不理解了。

    ***

    潼關防禦使鄧質,京兆人氏,行伍出身,奉王命鎮守潼關已六年有餘,比錢守靜沉著得多,也見過了不少大世面,對於平叛還是有幾分底氣的。只是這底氣,鄧質也擺明了說了,全要看朝廷有沒有誠意。朝廷自己窩裡鬥得正酣,他又何必在外頭出生入死?

    他是太上皇親自撥來潼關的人,可陳留王與太上皇卻不甚相得,為了一己之私,陳留王甚至有意拖延戰局——說實話,鄧質心裡,對那個昏迷不醒的人,是有一些怨言的。

    軍醫從屏風後出來時已近傍晚,鄧質卻還等在外面,目光炯炯有神,這是最純正的軍人才會有的目光:「殿下情況如何?」

    軍醫看他一眼,卻先走到了房外去。鄧質跟上,便聽見軍醫開口道:「精神不錯,刀傷也差不多恢復了,只有一樣——他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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