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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7:40:44 作者: 蘇眠說
    冰涼的鋒刃突然橫上她的頸項,宛如一條冰涼的蛇!

    明亮的燈火之下,傅母幾乎能看見刀刃的反光,下意識便驚恐欲叫,卻又被一件不知什麼物事塞住了口,而後一個冷淡的女聲便自背後爬了上來,「不要叫,不要動,明白嗎?」

    傅母外衣脫了一半,正是自己被自己牽絆著,還沒反抗就被人制住,這會子在刀刃之下不得不連連點頭。身後那人也不再說話,將傅母那外衣往後一扯,便就勢綁住了她的雙手,動作熟練而果斷,好像已經演練過幾千次。傅母緊張地用眼角餘光去瞟那人樣貌,口中物事卻突然被取下,而後一碗藥汁被灌入了口中。

    傅母大驚失色,連連掙扎,湯汁四濺。那女人卻不知哪來的力氣,能將她這個五大三粗的婦人逼得動彈不得,最後不得不仰著脖子喝下了大半碗藥。女人見她頹喪地癱下身子去,寡淡地笑了一笑,「依例,聖人的藥,保傅親嘗。看來你沒有按規矩辦事啊。」

    那藥發作甚快,何況這是殷染從後院裡偷出的一隻大碗,藥量驚人。傅母還想掙扎,卻一點力氣也提不起來了,殷染面無表情,又給她嘴裡塞上了破布,將她往地上一踢,便掀簾走了出去。

    她先是在寢殿中心站了一會,然後過去輕輕鎖上了門。

    燈燭煌煌,外間已近天黑了,殿內還如永晝。寬大柔軟的龍床上,明黃的厚實的被褥里包裹著小小的脆弱的身軀,小七的模樣比她上次見到時更加憔悴,臉色發青,嘴唇泛白,閉著眼睛卻睡不安穩,不知在咕噥些什麼。

    殷染一步步走上前,袖子裡邊的右手攥緊了一把匕首。左手上則纏著幾圈白布,是她方才用來包裹那匕首的。

    如果她用兵刃下不去手,則布帛也可以殺人。

    她是這樣想的。

    她已經殺過人了——她殺過李美人,殺過殷衡,她的手上鮮血淋漓。當她發現那鮮血洗不乾淨,她也就不再指望了。

    小七,小七。

    你要怪,就怪錢守靜吧。

    你要怪,就怪高仲甫吧。

    不——或者還是應該怪這詭譎深宮,怪這險惡世道,如不是它,我又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我只是——我只是不想失去我的五郎啊!

    那張小臉漸漸地清晰了。他竟然在笑,不知在夢裡遇上了怎樣的好事,若不是藥力發作,她猜他可以手舞足蹈。真的這麼快活麼,小七?被人藥成了一個傻子,做夢都比清醒著快活,是不是小七?

    衣袖微抬,雪亮的寒芒露了出來。殷染先是攀上了床,壓制住小孩的身軀,然後——

    「阿家……」

    她聽清楚了。

    他在叫他的阿家。

    他那迷迷糊糊的眼睛似乎還睜開了一條縫,眼睛裡的脆弱令她的心突地狠狠一跳,然後便摔進了深水裡。

    「阿家。」他伸出小手揉了揉眼睛,又眨了眨,似夢似醒之間,聲音軟糯糯的,「你來了嗎?」

    (二)

    段雲璧已經喜歡上喝藥了。

    只要喝了那藥,他就能昏睡上一整天,能做五光十色繽紛多彩的夢。每一回他進入那夢境,便見到阿家朝他笑著招手:「小七,快來!」每一回他離開那夢境,阿家都會送他到那濃霧密布的出口,難過地對他說:「我等著你來——你還會再來的吧?」

    恍恍惚惚間他記起曾經聽到一個故事,故事裡那隻老去的狐狸精又唱又跳:「寶鏡寶鏡!哀哉予命!自我離形,於今幾姓?生雖可樂,死必不傷。何為眷戀,守此一方!」——活著雖然有些快活的地方,可死了卻是決沒有害處的,大約也就同昏睡是一樣的吧?分明他醒著的時候是見不著阿家的,這樣一比較,醒著還不如睡去,不是嗎?

    「阿家,阿家你不要著急。」他想說,「我還會再來的,下一次,下一次我就再也不會離開你了。」

    他每次喝藥都會偷偷給自己加大藥量——於是他每次做夢,都能久一點,再久一點……

    看,這一次,他不就成功了麼?

    阿家來了,他終於能活在自己的夢裡了!

    ***

    一陣穿堂風過,拂起清思殿中柔軟的紗簾,仿佛撩動著一場深深的夢。

    孩子說完那句夢話便昏了過去。殷染呆呆地看了他很久,手心裡滲出汗來,幾乎握不住匕首。她低下頭將匕首重用白布纏好,慢慢地收回了袖中。

    這不過是個孩子……就算他是個傻子和傀儡,就算他被人利用著禍害天下,那……也不是他的錯吧?

    她一瞬間極怨恨,一瞬間又極悲哀。這不過是個從出生就失去了母親的孩子,在迷茫的世路上被壞人騙去了一切,可她卻想殺了他。

    小七,小七……

    我不殺你。

    可是,誰會來殺了我呢?

    孩子的表情甜蜜得令人心悸。殷染伸臂抱起了他,在這無聲的春夜裡,漸漸地感到恐懼和無助。

    她清楚地記得自己與劉嗣貞訂下的計劃:在她入宮半個時辰之後,劉嗣貞將在宮城內外散布消息宣稱小皇帝「猝死」——這樣的大事勢必讓宮中高仲甫的勢力自亂陣腳,而她要做的就是覷準時機到承香殿面見太上皇——

    她所期待的只是一場混亂,讓太上皇趕在高仲甫之前控制住局面而重新秉政,而後在沒有高仲甫干擾的前提下部署平叛——惟其如此,她的五郎才能鮮衣怒馬地凱旋,帶著他的兵馬踏過他所安定下來的河山,讓太上皇知道這個天下已經離不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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