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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7:40:44 作者: 蘇眠說
殷染道:「我不放心。」
段雲琅擱了筷子。他知道這些菜是殷染特意下廚為他做的,可他卻吃不下去。原以為這地方可以讓他舒適安心下來,可是並沒有。
「小七既成了高仲甫的傀儡,那你就算手握重兵,又如何扳得動高仲甫?何況還有二殿下在一旁盯著……」這些事情殷染其實已思量了很久,說出來的時候異常地流暢,「你懂得用成德叛亂壓制高仲甫,倒是一招險棋,可若高仲甫一紙聖詔傳去蔣彪的忠武軍,他們是聽是不聽?我猜二殿下也已經派人去打點中原諸路了,蔣彪是聽你的不假,其他那幾個可不一定……」
「你也知道,這只是一招險棋。」段雲琅推開飯碗,站起身來,逕自往內室走去。殷染都來不及看他的表情,只有一副冷淡淡的背影,「若龍靖博當真打到長安城下,天下傾覆,我也只有死國而已,哪裡還管得上旁人?」
這話聽起來就像置氣了。殷染走到他面前,低頭給他解開衣帶,他嘴角微勾,隱約帶了嘲諷:話都說得如此不留情面了,這會子來伺候他又是唱的哪出?待她將他的外袍放好,他一把抱住了她的腰,根本不容她反抗就將她扛到了床上去。
殷染連忙撐著身子半坐起來,而他卻已經脫了鞋,一言不發地爬上床,身子抬高,身軀筆直,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
然後他一把扯下了自己裡衣的束帶,毫不避忌地將自己脫個精光。
不說話。
她努力仰起頭,看見他線條分明的下頜,薄如一線的唇,和一雙無情的桃花眼。燈火之下,顯出幾分暗昧的誘惑。
她的心卻被揪了起來。
「你瘦了。」她柔聲說,「為什麼要瞞著我呢?我不是那種受不起驚嚇的女人。」
***
從十三歲到二十二歲,段雲琅覺得,他其實一直在和這個女人較勁。
她認為他幼稚,他便成熟給她看;她認為他無聊,他便嚴肅給她看;她認為他紈絝,他便治國理政給她看。
在這個女人面前,他總是,很奇怪的,自卑與自負相交纏。
而她——分明,她也很奇怪——她有時候很聽話,像貓兒一樣,撓她的時候她還會溫柔地叫喚;可你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就會抓你一臉然後飛快地跑開,隔著很遠的距離冷冷看著你,好像之前的一切歡喜都是你自己的一廂情願。
西內苑兵變之後,兩個人心底里都明白,有些什麼已經變了。過去見不得光的,現在被強迫著曝曬在日光之下;過去可以一笑而過的,現在全成了沉重的枷鎖——本來嘛,只有活人受罪,哪見死鬼戴枷?
更重要的,是自從他將她從少陽院救出來,兩個人的地位之別、身份之距,就漸漸顯山露水、不可彌縫了。
過去是她在指引著他,可現在他不願意了,就像所有的小兒都要同父母吵架,就像所有的學生都要離開夫子,他寧願關住她,還騙自己,這樣是為了保護她。
其實,他只是不願被她時時纏問朝上的事。他不願拿自己做的那些事來與她商量,不願接受她的誇讚或批評,不願讓她知道,自己有時候也會無能為力,或者訴諸一些令人不齒的手段,最後一顆心變得越來越堅硬,而手底下的鮮血越來越多。
他們就這樣保持著乾乾淨淨溫柔和順的表象,不好麼?
她已經見過他太多面了——可是就讓他再自欺欺人一下,不好麼?
殷染目光平平地對上他光裸的胸膛,許是最近在外頭奔走得多了,少年的肌膚不再似過去那樣蒼白得不見天日,反而泛出結實的精光。她怔怔地看了許久,也未發覺自己這目光有多不妥,只是道:「你受傷了?」
在肋下一側,有一道淺淺的傷口,已經癒合,只剩了一道微白色的疤。他不言語,她伸出手去碰了一下,忽然張開雙臂抱住了他,攬著他肩胛上的蝴蝶骨,將頭埋在他胸膛,像是依偎著他,卻其實給了他支撐的力量。
他慢慢伸出手來回抱住她的肩膀,未幾,頭埋在她的長髮間,用力地呼吸了一口氣。
原本野蠻的動作,因了這一呼吸,竟令她莫名地心動了。
她終於知道他是疲倦而痛苦的,他只是不肯說出來而已。
她沒有轉過身去看他的臉,只有聲音溫柔如流水:「今日朝議怎麼樣了?」
「你一定要知道?」他閉著眼,聲音悶在她的髮絲之間,這話像一句威脅,語氣卻還像個小孩子。他重複了一遍,「我都說了不要你多管。」
她沒有回答,只是靜靜聽著他胸腔下的心跳。
「不過是一群酒囊飯袋,腦子全叫長安城裡的勾心鬥角塞滿了,根本看不見外面的事情有多緊急。」段雲琅終於開口,起初語調平穩,到得後來就有些激動,「到了這樣時刻,還在爭論新帝即位該如何分贓,卻不想想小七這皇位能坐多久?還有——還有就是承香殿那人——他們都不管他了嗎?」
承香殿那人——太上皇?
殷染的手停止了撫摩,感受到他的身軀在輕微地顫抖,好像有什麼東西要爆發出來,卻偏偏全被按抑在皮膚之下了。
「阿染……我在賭。我在賭,我贏回皇位的同時,也能平定這一場叛亂。所以,我才敢如此按兵不動,等著高仲甫來求我。」段雲琅輕聲說,「我知道他也在等,他在等我無法忍受叛軍威脅段家社稷,他等我自己交出兵去和叛軍惡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