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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7:40:44 作者: 蘇眠說
其實他剛回來的時候是最累的,但因念著她不喜歡自己髒兮兮地上床,去洗了個澡,反而精神百倍了。此刻窩回她的懷抱里,閉眼養神許久,又道:「我這回生辰過得不好,你要給我補回來。」
等了一晌沒人答話,睜開眼,卻見她已經睡著,長長的睫毛垂落下來,神態清平,嘴唇上猶自濕潤泛紅。他忍不住湊上去啄了一口,又怔怔然看了她很久。
☆、第145章
第145章——如棋如月(二)
翌日驟寒,出門時尚未覺得,到了罔極寺外,竟已飄起零星的雪粒子,滲進衣領之間,黏膩冰冷如懷中藏蛇。因不是什麼年節,寺中香客寥寥,段雲琅往前走了幾步,復回頭笑道:「怎不跟上?」
漫天破碎雪雨,少年發上壓著金冠,頸間繫著玄色披風,往庭中一站,朗朗生姿。殷染怔了一怔,連忙跟上,段雲琅一伸手便攬住了她的腰肢。
她的臉立刻紅透:今日她可全沒喬裝改扮,穿的雖是普通的襦裙,心裡總知道自己是宮裡人,她從沒有……從沒有這樣光天化日被他親昵過,表情都是僵的。
「你都住進十六宅了,」他貼著她的髮絲道,「誰還敢說你的胡話不成?」
她只覺那低沉的男子氣隨著自己的頭髮絲兒一路傳遞到心底,眨了眨眼,不由得低下頭去。他卻看得無比有趣:原來暗夜裡那麼多妖嬈嫵媚,當真是只有自己才能看見的;大白天下,她原來還會害羞?
「你不怕遭人彈劾?」她突然開口。
他的眼神微凝,未幾,低罵:「偏你會掃興。」
兩人走入觀音殿時,便見住持迎上,虛禮延請。罔極寺本是皇家寺院,特供宮朝禮佛之用,堂廡特大,比之別處更多雍容氣度。段雲琅對那住持笑道:「大師隨喜,小王只隨意瞧瞧。」說著拍拍殷染的腰,「去,求個簽。」
殷染一怔,那住持已忙不迭將簽筒遞上,請她去觀音寶相之前。心中忍不住懸揣這位高僧將自己看成了什麼樣人,陳留王的侍妾?看他如此殷勤,段五在外頭,還真是很有威風的了?
殷染本也信佛,此刻便乖乖到蒲團上跪下,閉眼磕頭,十分認真地許了幾個願,下了幾個承諾,才將簽筒搖晃起來。
當她再度睜開眼睛,段雲琅已不見了,老住持和眉善目地等著她。她拾起地上掉落的長簽給他看。
「遠路如棋,幽期如月。月明棋落,千萬縛解。」
中下。
老住持拈著這簽,大約也有些猶豫該如何委婉地解釋,殷染笑道:「大師但說無妨。」
住持合十道:「阿彌陀佛,遠路如棋者,一步錯則步步錯;幽期如月者,聚散離合無憑準。女施主當看破無常二字,便可解脫了。」
無常?我家鸚鵡都懂。殷染沒將這大不敬的話說出來,只道:「月明棋落,那不是我生盡頭?」
住持搖了搖頭,「你覺是盡處,便是盡處,不必有待於死。」
殷染面容微斂,「我明白了。」片刻,又道,「陳留王殿下去了何處,大師現在可否告與我了?」
***
罔極寺後一片塔林,葬有歷代高僧大德,一座座高大塔身都由白石砌成,放眼望去,巍峨靜穆。段雲琅這時正倚著一座不知是誰的圓寂塔,漫不經心地看著半空里飄搖的雪線,好像並沒有在聽身前那人的說話。
「忠武您自然不必擔心,宣武、河陽和我們蔣家都是拜把子的兄弟,若真有事,中原一線,您只需防著武寧。」
「朱桓去了成德,武寧節度使幹什麼吃的?」段雲琅懶懶散散地發問。
那人有些尷尬,咳了兩咳,「武寧節度使蔡慶,那不是高公公指的人麼?手底下都不服他,武寧危險得很。」
「武寧漕運至重,若是武寧遭了賊,我們可都要吃西北風了。」
那人驚愕住了,一時拿不準段雲琅這話是玩笑還是當真,但聽他又一聲嗤笑:「我若是龍靖博,一定將逃亡來的朱桓待作上賓,再對他許以重諾,讓他潛回武寧,策反舊部,以武寧全鎮之財力打通中原,為自己南下鋪路。」
那人靜了很久,才道:「朱桓這兩天確實已不見了,蔣將軍也猜他回了武寧。此外,魏博、盧龍也和龍靖博串聯起來,待小的回到忠武,大約那邊……也該發兵了。」
段雲琅的笑容一點點斂去,眼底漸漸冰封。
發兵?
竟真的要發兵了。
那人打量著他的表情,一咬牙道:「殿下,蔣將軍只想問您,下一步如何走?您說往東,我們忠武絕不往西。」
段雲琅站直了身,僵了許久,才伸手拍拍自己衣袖上的雪花,「按兵不動。」
那人一呆,「您是說……」
「哪怕龍靖博馬上就舉兵南下了,」段雲琅慢慢地道,「你們,也給我忍著。」
***
那人離去之後,段雲琅在原地立了片時,負袖抬首,只似一個閒來賞雪的年輕文士,沒有人會想得到他心中有著多麼危險的計劃。
高仲甫駁回了龍靖博繼任成德節度使的要求,轉而指名王彥接任;龍靖博在成德根基深厚,他若想反,只是朝夕間事。加上前任武寧節度使朱桓被高仲甫逼得投奔成德,傻子也能猜到兩個失意之人聚在一起,不鬧出點什麼來不會甘休。
他當然可以防患於未然,比如以朝廷名義安撫龍靖博,招安朱桓;或者切斷魏博、盧龍與龍靖博的聯繫,給王彥加派兵馬,再清除武寧軍中的朱桓舊部……方法有很多,雖然勢必要和高仲甫吵架,但好歹能拖上一些時日,讓天下不至於生靈塗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