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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7:40:44 作者: 蘇眠說
    段雲琅給他斟酒,壓低聲音道:「你不知她會來?」

    顏粲緩緩搖頭。

    段雲琅不動聲色,他的手很穩,將酒斟滿了,放下銀壺。

    突發好意地表示要為自己祝壽,莫名其妙地叫來一些不相干的女人,他又望了一眼,高仲甫不在,場中除卻那些少女,實實在在,只有自己和淮陽王的人。

    他忽然想起一個傳聞。

    說是八月初三,西內苑兵變那日,高仲甫之所以逃過一劫、聖人之所以失了先機,是因為孫元繼正要邁步走入含光殿時,一陣風來掀起簾帷,露出了簾後兵士的鐵靴。

    那真是一陣要命的風啊。

    他忍不住也朝大殿那籠著垂簾的牆邊望去,就在這時,段雲瑾來勸酒了:「五弟,今日就莫讓那些外人來掃興了,我們兄弟倆許久沒聚,好好地喝上幾杯……」

    段雲琅看向坐在上方的殷畫,後者卻也正好朝他望來。他微微一笑,抬手朝她舉杯,堂堂淮陽王妃竟爾紅了臉,別過頭去。

    輕輕一聲脆響,段雲琅面前的酒壺倒了,酒水灑出來,整張食案淋漓一片。

    段雲琅呆了片刻,才將目光自那扶起酒壺的手緩緩上移,對上了那張似笑非笑的臉容。

    殷染正半跪在他的案前,明明是作宮婢打扮,凝視著他的目光卻是平靜中帶著嘲諷,好像她才是酒宴上的王妃。

    他明明看見,剛才就是她,她毫不害臊地、面無表情地伸手推倒了酒壺。

    ☆、第141章

    第141章——鬩於牆(二)

    胡地的樂聲靡靡而起,仿佛叢林間的藤蔓纏上了畫棟雕梁。舞姬腰肢款擺,遍身銀鈴叮噹作響,柔媚得簡直沒有骨頭。外面是凜冬十月,萬物蕭颯,這麟德殿中卻是笙歌繚繞,汗水與酒水一同蒸騰在歡快的樂舞之中。

    段雲琅抓住殷染的手腕,才發覺自己手心裡已出了冷汗。

    他慢慢傾身過去,嘴唇對著她的耳朵,話音柔緩:「你怎麼來了?」

    這話她今天聽到了太多遍,此刻聞得,又是意味不明的一笑。她知道,他要生氣了。

    她怎麼來了?殷畫有意讓她在所有人面前出醜罷了。今次回去,要旁人曉得了她雖是王妃的親戚、卻連個下人都不如,自己在掖庭里恐怕就再沒有好日子過。她卻沒想到,這壽宴上還要順帶給陳留王挑女人,那邊排排坐的,一個個標緻水嫩,想是都不超過十五歲——他倒是有艷福啊!

    殷染於是端莊和藹、慢條斯理地道:「是淮陽王妃讓婢子過來伺候殿下的。」

    「伺候?」段雲琅笑得溫柔款款,「可你將我的衣衫都弄髒了。」

    殷染抿唇一笑,拿過一塊錦帕就去給段雲琅擦拭。他是盤坐案前的姿勢,衣袍被打濕的地方極其尷尬,偏兩個人都是面色如常,隔著一張食案,就這樣氣度儼然地動手動腳起來。

    坐在上首的段雲瑾看不見那宮女的臉,反發現對面的幾個少女臉色都變得很差,心頭好笑,只道五弟又犯渾了,不過這是家宴,自己又且有求於他,就隨他去吧。

    他卻不知,身邊的殷畫,臉色和那幾個少女一模一樣。

    她自然是認得殷染的。

    她竟從沒料到……

    但她必須等著,等殷染從陳留王身邊退下,退到她所能掌控的範圍,她才能下令動手……

    ***

    殷染用力給段雲琅擦拭著衣袍下擺,好像立意要把那布料擦破。段雲琅看她這副嚴肅神情,反而更是輕佻,伸出手將她一縷細發捋到耳後,笑道:「你想我不想?」

    沒頭沒尾的一問,少年的聲音清朗中帶著誘惑,殷染愣愣地看著自己手底下那一片濕潤痕跡,一時忘了回答。

    想不想?當然想。

    可這心意我若是認了,你便會善待它麼?

    她往常從不會這樣——從不會這樣不知好歹的。她知道自己今日是越了界了,心底有些涼,像是一片鴻毛無著落處,連慌張都忘了。

    段雲琅發覺殷染今日的情緒有些奇怪,恰巧他自己的情緒也十分奇怪,興許太久不見面,就是會悶出一身的病。他凝著她,眸光漸冷,不輕不重地哼了一聲。

    殷染的指尖輕微地一顫,正要收回,卻被他一把握住。

    她羞窘掙扎,偏也不敢用上大動作,「殿下,放手!」

    段雲琅不經意間看見台上殷畫已抬起了一隻手,他冷笑著道了聲:「不放,一輩子不放!」

    「——啊!」

    哐地一聲,段雲琅一腳踢翻了桌案長身立起,伸臂一撈,便將殷染整個人打橫抱起!殷染震駭欲死,手足無措,只記得立刻將臉埋入他胸膛里去——

    她感覺到他胸腔一震,似是輕輕地笑了一聲。

    大殿上眾目睽睽,眼見陳留王抱著一個裙袂翩然的宮婢,姿態狎昵,笑容繾綣,俱都紛紛然議論起來。對面的幾個少女見了,更是面色各異,妒者有之,羨者有之,不過倒是都想看清那女子相貌,卻無奈其被陳留王的身軀遮得嚴嚴實實——

    殷染突然用力掙紮起來,卻被他鐵箍一樣的雙臂死死控制住,她只看見少年繃得緊緊的下頜線條,笑容之下潛藏的是冷酷的決斷。

    她的一顆心便似往無窮盡的深淵下沉去。

    此時此刻的他,多麼像一個帝王。從不與人解釋或客套,而只要服從。她是看著他一步一步地長成了這副樣子的,可她竟還是被震駭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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