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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7:40:44 作者: 蘇眠說
    段雲琅道:「你不相信她,你認為她知道她母親的死因和葬地?」

    鍾北里看他一眼,「你相信她嗎?」

    段雲琅不做聲。

    鍾北里道:「我在他們家門外求了那麼多次,求他們讓花楹娘子體面地落葬。他們把我趕走,可轉頭就給花楹娘子辦了葬儀。我當時說話也沒避忌誰,想必已傳遍了殷家,可就連花楹娘子的親女兒也沒有去給她遷葬。都說殷家是詩書人家,怎麼讀書的人,就是這樣虛偽的嗎?」

    段雲琅輕聲道:「讀書的人,大約想的也多。」

    「殿下,我知道你歡喜阿染。」鍾北里忽然一笑,「這世上,哪個男人會不歡喜阿染那樣的女人?可是,哪個男人敢當真去愛她?」

    段雲琅抬起頭來,眼睛裡旋轉著醉意,被昏昧的燈火映著,像是遙遠大海上漂流的星光。

    「我愛她。」他說,很執拗的表情,好像一定要確認什麼,一定要證明什麼。

    「可你也不相信她。」鍾北里說的很坦然,「你如果相信她,就不會因為她不肯告訴你的事情而煩擾。」

    「可是我愛她。」段雲琅仍是說。

    真是奇怪,在阿染面前都從來不曾說出口的話,此刻卻變得如此輕易。待得真的出了口,他又怕自己這番輕易會被誤解成孩子氣的賭咒發誓,五指抓緊了酒杯,眼神掠向了別處。

    鍾北里盯了他很久。

    末了,他道:「你醉了,殿下。」

    ***

    當段雲琅跌跌撞撞滿身酒氣地從平康里走出來,天邊已現出了魚肚白。鍾北里有些不放心地跟在後面,一手給他牽著馬。

    段雲琅在巷道口停住腳步,抬起頭,望見晨曦將露的地方,那一輪將要落山的月亮。昨日晦,新月隱沒不出,此刻卻反而見著一道淺淺淡淡的眉彎,懸在天際搖搖欲墜。他看了很久,才說道:「你記清楚了,是高方進?」

    「我只瞧見他將殷夫人的屍首從掖庭宮裡丟出來,不一定是他下的手。」鍾北里道,「我也是前幾年進了大明宮,才認出他……」

    「行了我知道了。」段雲琅打斷了他的話。他雙手用力搓了搓臉,抬頭,指縫間露出一雙孤清的眼睛,漸漸地,泛出冷銳的無情的笑意。

    聖人曾經對他說——「那是因為高仲甫沒能從殷家撬出證據來罷了」;「不然,你就有一百三十三道罪證了。」

    他現在才明白這兩句話是什麼意思。

    阿染不肯告訴他,是因為,她的母親是為他而死的。

    ☆、第125章

    第125章——無情月(三)

    段雲琅回到十六宅,便見到劉垂文在自家屋檐底下打著轉,此刻迎了上來,滿臉憂惶:「殿下您可回來了!」

    「也不知道在外面浪天浪地的是誰。,」段雲琅冷哼一聲,不停歇地進了屋,忽然腳底一趔趄,他連忙扶住了桌角。

    劉垂文跟在後頭,低著身子道:「奴婢昨日進了趟宮,有兩件事兒要同您說。」

    半晌,段雲琅才慢慢撐起自己來。「說。」

    「第一件,奴婢從左銀台門出宮,見著了一些拿槍帶棒的人,」劉垂文頓了頓,「往西內苑去了。」

    「什麼意思?」段雲琅皺眉。

    「他們不是禁軍。」劉垂文說,「看起來像京兆尹統的兵在換班,可奴婢偷偷跟過去,千真萬確見他們進了西內苑的日營門。這是怎麼回事?」

    段雲琅有些煩躁,酒氣上涌,聲音也發渾:「我哪裡知道怎麼回事,興許聖人玩兒去了。」

    劉垂文古怪地看他一眼,「玩兒?那也應該帶禁軍。」

    可禁軍大部分是高仲甫的,小部分是自己和二兄的,沒有一個人是聖人的。段雲琅並未將這句話說出來,只道:「第二件呢?」

    劉垂文立刻苦了臉,「那、那就是,奴婢關心第一件事去了,結果……結果讓殷娘子一個人回去了。」

    這句話一說出口,劉垂文就閉上了眼,端等他家殿下的巴掌落下來。可等了半天,那邊卻沒有聲息,他不得不又睜開眼,便見殿下慘白了一張臉,盯著黑暗一團的虛空發著愣。

    「我過去真是個傻子。」

    「啊?」劉垂文一時沒反應過來。

    「我總在追問她的秘密。」段雲琅怔怔然道,「我現在才知道,不該問的。她的母親是因我而死的,她不肯告訴我,我還怨怪她。」

    劉垂文摸了摸鼻子,「……您是說至正十四年?」

    段雲琅點了點頭,將鍾北里告與自己的事情說了一遍,又道:「劉垂文你說,她一直不肯告訴我,是在害怕什麼嗎?」

    「奴婢覺著啊,」劉垂文猶豫著開了口,「她是不相信您,但又不願意不相信您。您想啊,若真是高方進……殺的人,跟著高仲甫就給您……使了絆子,一百三十二道罪證里沒有提到殷家,換您是她,您心裡怎麼想?」

    「我會想,是殷夫人不肯交口供。」段雲琅慢慢地道。

    「可是殷夫人為什麼不肯交口供?她跟您又沒有交情,她那樣做,無非是為了殷家好。」劉垂文停了半晌,又道,「可她確實是死了,而且是因著您的事情死了。……這樣一想,奴才發覺阿染娘子成日裡對著您,心裡一定瘮得慌。」他乾笑了一聲。

    「那你說她不相信我,又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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