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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7:40:44 作者: 蘇眠說
「我還想著找你拿主意的。」她道,「可巧碰上你了。」
這話仿若無心,卻暗藏依賴,他拉過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裡慢慢地揉著,眼底的光芒漸漸地沉寂下去,仿佛是沉到了一個安穩的地方。「你如何看?」
「鵲兒在來掖庭之前,是來了大明宮。她來大明宮會做什麼?」殷染低聲道,「她本在喪期之中,也不該四處走動,何況大明宮本不是個好進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她是有什麼切迫的事情……那她為何不來找我,反而要來大明宮?」
「那要看她所求為何了。」殷染頓了頓,「她不來找你,或許是因為你力量不夠,或許是……或許是怕拖累你。」
段雲琅突然想到了什麼,一下子站了起來。
殷染迷惑地抬起頭看著他。
「她……她同我說過一番話。」段雲琅艱難地措辭,「我該有感覺才是……她說,她留在宮裡也沒什麼意思。我那時只道她是要回家……」
那時候,鵲兒那絕望的眼神,分明是含了訣別的意味……
殷染眼神一黯,「她如今確實是回家了。」
「我去問我父皇。」段雲琅衝動起來,拔腿便要走,殷染連忙拉住了他的衣角,橫了他一眼。
段雲琅靜了靜,復坐回來,沉默一晌,道:「待我查明了□□母的案子,便去掖庭宮找你。」
殷染沒有接話,自往他身邊靠了靠,而後伸出手來,還未碰到他便被他一把緊握住。
天邊密雲不雨,時近黃昏,風從泥土底下一層層刮擦上來,像鈍重的刀背扑打在臉上。殷染低下頭,下意識地將自己埋進了他的懷裡,道:「你今日演得也太好了。」
段雲琅冷哼一聲,「我如不這樣演,你還有命在?」
兜兜轉轉,終於是回到了原先的話題,他的怒氣還只多不少。想了想又實在不忿:「你為何一定要幫那個戚才人?你每回落難的時候,可沒見她幫過你一把。」
殷染淡淡地道:「她知道我們的事情,我如不幫她,她反咬一口我如何辦?」
段雲琅的表情驚訝地僵住,「是……是在教坊司?那個宮女……」他努力回憶著自己與戚冰不多的幾次見面,只覺心如亂麻。
殷染又笑笑,「其實也不盡如此。我幫她,是因有人求我幫她。」
段雲琅問:「誰?」
殷染不再回答了。
她抬起目光,看那陰霾的天空漸漸被黑夜所蠶食,在太液池的盡頭,三山隱沒,日月無光,四海八荒都寂靜下來,靜得仿佛能聽見彼此的心跳聲。
不知道下一回,能這樣安然地並肩坐在一起,看那沒有日落的日落,該是什麼時候了。
明明是籠中鳥,卻偏能看見廣袤天空。明明是池中魚,卻偏能看見蒼茫海面。大明宮中山海無缺,可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假的。
可即便是假的,也不得不爭搶得頭破血流。
夜幕終於在遠方的水面上閉合的一瞬間,他吻住了她。
喪志氣的話不要說,煞風景的話不要說,秘密太多,浮出水面的一點點稜角都已可傷人。在這心照不宣的一刻,只要親吻。
只有親吻。
☆、第116章
第116章——虛空花(一)
陳留王所領左羽林軍,在這一夜的二更時分踢開了教坊司興和署的大門。し
根據戚才人的供詞,他們抓住了興和署的樂工離非,帶到大理寺嚴加審問,同時亦派人搜查了離非的房間。在離非全盤招供的時候,那一包砒-霜、數錠黃金也從離非的床榻之下被翻了出來。
證據確鑿,以謀大逆論,在不赦之列,雖夷九族可也。
天子在朝堂上痛哭失聲,恨那賊人奸猾,先是害死了皇祖母,而後又險些訛死身懷龍種的戚才人,其心可誅。首倡抓人卻抓錯了人的神策軍方面面子上有些過不去,聖人卻還記著他們的好,說如果不是神策中尉當機立斷,自己還不知道皇祖母真是死於非命的——於是又給高仲甫加了賞。
三日後,樂工離非經不起嚴刑拷打,死在了大理寺獄中。
殷染搬一把椅子坐在堂上,面無表情地看著樑上的鸚鵡,那鸚鵡也就面無表情地回看著她。
她與離非不過兩面之緣。
第一面,她看著戚冰與離非笑鬧不禁,冬日的暖陽透過窗牖,映照著兩個年輕男女姣好的面龐。若不知底細的人看了,如何能猜出他們一個是高高在上的皇妃,一個是卑微下賤的樂工?
第二面,她看著離非對自己下跪磕頭,蒼白的臉,狹長的眉,冷定的眼。明明是舉止都有幾分柔弱女氣的人,在說出那句「我可以為她去死」之時,卻平靜得令人絕望。
她只是沒有想到,沒有想到戚冰會自己翻供。
她難道不是愛著離非的嗎?
她已經知道自己錯過了一段故事,一段已死的、再也無人會講給她聽的故事。它也許並不美麗,甚至它骯髒而疼痛,但它曾經那麼真切,她對著它,仿佛臨著水面,照見了自己恓惶的臉。
「如是我聞,一時佛在舍衛國,祗樹給孤獨園……」鸚鵡覷著她的臉色,慢悠悠地開了口,「菩薩無住相布施,福德亦復如是,不可思量……」
***
當離非身死的消息傳入大明宮,芷蘿正扶著戚冰在太液池邊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