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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7:40:44 作者: 蘇眠說
    殷染笑了,伸手摸摸它的小腦袋,「無聊了是不是?無聊也沒法子,如今是太皇太后的喪期,而況我上回惹惱了他,他一時不會再來了。」

    鸚鵡竟爾偏過了頭,好像立意不讓她碰似的,又叫一聲:「非相!」

    殷染一怔,想了半天才想出來,它說的大概是「三十二相皆是非相」裡頭的「非相」。頗感玩味地瞅著它,道:「你怎麼曉得我著相了?」

    鸚鵡卻又不說話了,半晌,拍拍翅膀,在桌子上跳了兩下,「嘎嘎」叫了一聲,又飛回去了。

    殷染再沒了讀經的興致,將書擱下,懶懶往床上去。

    她說的是真話,她知道自己已將段五惹惱了,而像段五那樣的小孩子,他是會記仇的。

    ——「嘭」!

    她的房門突然被人撞開!

    殷染呆呆轉過頭,便見鍾北里抱著一個渾身是血、不知是睡是死的女人沖了進來。她連忙衝上前去,關了門回頭看,頓時駭得臉色大變——

    那竟是鵲兒……

    鍾北里小心翼翼將鵲兒放在堂屋的蓆子上,正要放手時,卻被鵲兒一把拽住了衣角。

    他低下頭,少女鮮血模糊的五指骨節凸出,將他的衣角抓得皺起,不放手,那一雙鮮血之下的眼睛也是沉的,盯著他的時候,好像有千言萬語要說,卻全都……全都被死亡阻在了途中。

    他大約明白,她已經撐不過今晚了。

    可他心底卻不能接受這件事實,他忍不住道:「你先放開我,我去給你找藥。」

    包好的白淨紗布忽爾遞到了他的面前,並一瓶金瘡藥。鍾北里抬起眼,看見殷染沉靜如水的表情。

    他突然闖進她的房間,帶著一個已快要死掉的女人。而她竟沒有多問一句話。

    鵲兒的目光自鍾北里的臉,漸漸移到了殷染的臉上,而後漸漸下沉,一直沉至絕望。

    鍾北里沉默地拿過紗布和金瘡藥來,就著殷染打來的熱水,先給鵲兒擦拭喉嚨。血塊一點點剝落,露出原本纖嫩雪白的肌膚,和那一道……那一道幾乎斷喉的傷痕。

    少女的喉頭動了動,卻又逼出了一團血沫。

    「別說話。」鍾北里立刻道,拿熱毛巾按住了她的咽喉。

    鵲兒便不再動了,安順地伏貼在他的懷裡。鍾北里又仔細擦拭她的臉,溫熱的巾帕按在她的眼瞼……他沒有發現自己的手在輕微地顫抖。

    他移開了手,便對上了她的眼神。

    她那麼聰明,可是在這最後一刻,她什麼也沒有做。

    只是那漸漸清明起來的眼神,從鮮血里、從死亡里,從十餘年的黑暗宮闈里,安靜地望了過來。

    她那麼聰明,她在這人吃人的地方周旋了這麼多年,可是在這最後一刻,她手中握著最大的籌碼,她卻沒有用來要挾他。

    她沒有怨怪他:你答應了帶我出宮,可你沒有做到。

    她沒有責備他:我歡喜你,我幫你做了許多事,可你卻不給我回應。

    她只是看著他,一雙眼睛清澈透亮,再不似一個在宮裡沾了遍身腌臢的下人,反而像是春日裡柳樹下,溫柔望著自己情人的少女。

    鍾北里連手足都不知如何安措,在這一刻,他只覺抱著她的自己很卑劣,無能為力地卑劣。

    他想說話,卻屢次開不了口。

    我……我從未曾歡喜過你,我從未曾像你待我一樣地待你。

    你……你當真不恨我?

    其實並沒有很久,但鍾北里卻覺得全身都已在寒冷中麻木了。

    終於,殷染低低道了一聲:「放下她吧,我來。」

    仿佛被人從睡夢中喚醒,鍾北里初時還沒有反應,然後,卻在一瞬之間,發覺懷中的軀體已經失卻了溫度。

    少女的呼吸已停了。

    ***

    殷染給嚴鵲兒擦淨了身子、換了一身素潔衣裳,又特意將她咽喉上的傷口掩住了。忙完這些,她才走到屋門前去,鍾北里正坐在門檻上,手中提著一壇不知從何處翻出來的老黃酒。

    她在他身邊坐下,抬起頭。

    今晚沒有月亮,天邊是慘澹堆積的層雲,雲下是黑黢黢的宮殿,巍峨迤邐到無窮遠的地方。院中的夾竹桃已將落了,樹下散著過早凋零的花瓣,夜色里看不出亂紅,只聽見風將落花墜葉簌簌吹動的聲音。

    「是誰幹的?」

    過了很久,殷染才發問。

    鍾北里搖了搖頭,舉起酒罈子對著嘴喝下一大口,才哐啷放下,道:「她這幾日都有些古怪,太皇太后沒了,她有些心事,不肯同我說。」

    殷染頓了頓,「她今日去了哪裡,這是可以查出來的。太皇太后的死,五——五殿下也在查,總歸有些蹊蹺。天理昭昭,該是誰的罪就是誰的罪,誰都逃不過。」

    鍾北里一手撐著頭,轉頭看向她。興許是死亡的衝擊太過猛烈,過去面對著這個女人時心中總會騰湧的慾念與痛苦,此刻全都淡了,而化作一片朦朧的血色。

    他知道這就是嚴鵲兒最聰明的地方了。

    她一句話也不必說,就已讓他永遠記住了她,永遠記住了自己還欠她一個承諾,一個再也不可能履行的承諾。

    昏沉的夜色下,殷染的一雙眸子幽沉似海,不知想到了什麼,聲音也低了下去:「我過去還懷疑過鵲兒……她六歲入宮先去了少陽院,卻與我說她一早就伺候著太皇太后……現在我才明白,她是太謹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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