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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7:40:44 作者: 蘇眠說
「換誰?」
劉嗣貞倒為難了:「這個,還真不好選……」
「那就讓我父皇選吧。」
劉嗣貞驚異地抬起眼來,「殿下,這內常侍的位置,可不能隨意與人……」
「我怎麼隨意與人了?我父皇難道還是外人?」段雲琅似乎有些煩躁,說出來的話都像是反諷。劉嗣貞的表情頓時沉默下來,段雲琅冷靜了片刻,才道:「這內常侍的位子上,與其安置高仲甫的人,不如安置我的人;與其安置我的人,不如安置聖上的人。這天下,或許有一日會是我的,但至少現在,它還是聖人的。」
劉嗣貞緩慢地點了點頭:「奴明白了。」
劉嗣貞望著段雲琅背著燈火的身影,少年身形挺拔,又被幽微的夜光拉成長長的孤清的一條。他想,或許殿下心中,對聖人還殘存著一絲子女對父親的孺慕之情,只是他自己不願承認罷了。殿下如今做的每一樁事,說是為了天下也可,說是為了皇位也可,但歸根結底,其實殿下只是為了讓那個高高在上的父親,多看自己一眼而已吧?
這樣苦心孤詣地幫聖人將內侍省納入囊中,他自己得了什麼好處呢?聖人反還覺得都是自己英明,慧眼看穿了陳留王和高仲甫的爭鬥呢。
可是天子家事,何其複雜,他一個外人,又如何方便多言?
段雲琅回過頭來,目光低垂,不知落在了什麼上面,「阿公。」
「老奴在。」劉嗣貞忙道。旋而他又覺出不對——殿下方才這一聲喚,竟帶著依約的孩子氣,那神色有些迷茫,更有些寂寥——
「阿公,」段雲琅低聲道,「我母妃,究竟是怎麼死的?」
劉嗣貞被這一問,卻也糊塗了:「這……殿下是聽說什麼了?」
「高方進說的。」段雲琅看著他的樣子,真像個無家可歸的孩子,拉著陌生人的衣角就要哭出來了一般,「他說……我母妃死了那麼多年……就連聖人都幫不了她……」
劉嗣貞仔細琢磨著這句話,心頭漸覺寒意:「您是聽見高方進同別人說的?這聽起來……這聽起來……」
「我母妃究竟得了什麼病?」段雲琅突然加重了語氣,眼睛裡的光灼亮得駭人,卻也因太過灼亮而轉瞬熄滅,「她的臉——那分明不是什麼尋常的病吧!」
劉嗣貞跪了下去,「請殿下容老奴去徹查此事!」
段雲琅看著老宦官深深垂下的頭顱,心頭忽然湧起一股無能為力的悲哀來,「我當初以為,左不過是宮裡人爭寵,說不定就是許賢妃……我雖沒有證據,但不論如何她都是我的仇人。可高方進……高方進這是怎麼回事?」他的聲音漸漸沉入無底的深淵,「劉嗣貞,你告訴我,我們與高仲甫鬥了這麼久了,我們……可有半成的勝算麼?」
劉嗣貞頓了頓,而後身軀筆直拜下,額頭重重地砸在了地面,「老奴不知。」
段雲琅看他許久,終於,低下身子,雙手去扶他。劉嗣貞卻好像較上了勁,跪在地上不肯起來,梗著脖子道:「殿下!為德妃計、為儲位計、為天下計,高仲甫,都是不除不可!」
段雲琅幾乎想笑:「這不是人盡皆知的事情麼?」
「可是殿下……」劉嗣貞晦澀地道,「既有高仲甫這麼一個大障礙擺在眼前,殿下緣何還不能同聖人好好相處?!」
段雲琅的笑容就這樣僵在了臉上。
「聖人對德妃也是真心的,他一定也在想著為德妃報仇……」
「夠了!」段雲琅突然截斷了他的話,「他沒有真心,那個男人,他沒有真心!」他伸袖一拂,書案上的東西嘩啦啦翻倒在地,咬牙切齒地道,「那個男人,他不配有妻子兒女,不配有天下萬民!你知道嗎?他不配!」
劉嗣貞抬起頭,正對上段雲琅一雙紅透的眼瞳。那麼深的痛苦,就在這一刻毫不顧忌地披離而出了,少年面色慘白,唯那一雙眼睛還在發燙,燙得可以見出恍惚的水汽。
劉嗣貞竟有些被駭住了。
他從沒見過這樣失態的殿下。
而段雲琅發了這一通火,渾身的氣力也似瞬間被抽散,他頹唐地坐在了地上,與跪著的劉嗣貞平視,慢慢又開了口:「阿公,我只是……我聽見高方進說起我母妃的事情,我整個人都……」
「老奴明白。」劉嗣貞溫和地道,「殿下,天無私覆,地無私載,日月無私照。這些話,可千萬莫在旁處講了。」
段雲琅死死咬著牙,直到牙根都發疼了,才終於開口:「我曉得了,謝謝阿公。」
一瞬之間,劉嗣貞在陳留王的眼底看見了某種極端的冷酷,像是無數根尖銳的刺,掩埋作萬劫不復的陷阱。這種冷酷劉嗣貞已見過太多次,各種各樣各懷心思的人,在朝堂的機鋒之中,在軍伍的爭奪之中,在每一次或明目張胆或欲蓋彌彰的殺戮之中……
他想,殿下終究是長大了。
他竟不知自己是該高興,還是該惋惜。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某眠的精神狀態很差,期末季了,還在為而糾結著……有朋友問總字數,我的計劃是45萬上下,所以應該還能更兩個月。希望我能活著寫完它……
☆、第104章
第104章——三千微塵(一)
段雲琅走後的幾日,掖庭宮中十分平靜。% し殷染每日裡就幫著小芸她們洗浣衣物,又一件件在天井裡晾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