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頁

2023-10-02 17:40:44 作者: 蘇眠說
    與他一同闖進來的,還有一束劈開這黑暗的光,她伸手擋了擋,再看過去,原來是他手中的燭台。

    「阿染,你沒事吧?」他擔憂地望著她,「你洗了這麼久……」

    「我沒事。」她咬著下唇,咬出了幾分氣色來,「我馬上好。」

    不管怎樣,他還在她身邊——她終於是將他找回來了,不是麼?

    ☆、第100章

    第100章——百年身(二)

    殷染沐浴完畢,披上衣裳,麻木地系好衣帶。掀簾走去內室,見段雲琅正斜斜靠坐在床頭,頭髮還在濕答答地往下滴水。

    她拿了一塊乾燥的巾子來,坐在床沿給他擦拭頭髮。他將頭伸過來,索性還往她的胸懷裡蹭了蹭。她穩住他,輕聲:「別鬧。」

    他乖了。一動不動地趴伏在她的胸前,聽見她的心跳,安穩而靜默。

    就像她的感情一樣。不言不語,不離不棄。

    她將他的頭髮擦乾淨,又去換下了被他弄濕的枕頭,才回來,掀被上床,「好好睡一覺。」

    他轉頭,目光一時有些晦澀。而後他也躺了下來,被子罩上來,兩人面對面地躺著。外間已透出了黎明的梨花白,房內還是一片昏暗,他看見她清麗的臉龐上長睫垂落,籠出一片溫軟的陰影來。

    「你怎麼找著我的?」他低聲問。

    「我碰見了殷衡。」

    「……然後?」

    「然後我殺了他,從他身上拿到了鑰匙。」

    他不說話了。

    她卻又睜開了眼睛來,「袁賢也死了吧?」

    他喉頭髮啞,「我不知道。」

    她定定地看著他,「你想殺他嗎?」

    「想。」他回答得沒有猶豫,「這次他若沒死,我會讓人去補上一刀。」

    她靜了。忽而又坐起身來,「讓我看看你的傷。」

    他反而不好意思,「沒受什麼傷……啊!」

    她的手已按在了他淤青的臉頰上,像是懲罰一般用了點力,他立刻大叫出聲。而後那手指就溫柔了下來,一圈圈小心翼翼地揉搓著他的臉,揉麵團似的。而因為她稍微坐起了身,他的目光平視之處卻是她半開的衣祍,尚未全乾的發梢滴下水珠來,沿著她美好的鎖骨線條一直跌進裡面去……

    他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她的動作頓了頓。

    他連忙調整表情。他的眼睛裡帶了水汽,近在咫尺地凝望著她時,像一隻可憐兮兮的小狗。她低下頭,氣息拂過他的額頭,「這是被靴子踩的吧?」

    他頓時窘迫非常,「不是……」

    「是殷衡還是袁賢?」她的話音卻仍然淡淡的。

    「我說了不是!」他心頭突然生了火氣,聲音抬高几分,一側頭甩開了她的手。

    她微愕然,「你怎麼了?」

    他卻不看她,胸膛一起一伏,顯然是氣得急了。

    對於她的寬慰,他的心情實在是很複雜。

    他既怕她對自己冷冷淡淡不聞不問,但卻更怕她把自己當個小孩子一般溫言哄勸。朝堂上的明爭暗鬥,即算被挪到了見不得光的地方,那也是男人間的事情。他受了傷受了苦受了侮辱,那也是男人該受的。——總之,他雖然比她小三歲,但他無論如何……無論如何都不是小孩子了,他做的一切事情,都不再是孩子氣的瞎胡鬧了!

    殷染莫名其妙地怔了許久,伸出手去拉他的手,他卻一把甩脫了。這一下她的臉也紅了,不是羞澀的紅,而是百口莫辯的紅。

    「你……」她慢慢道,「你想我怎麼做?」

    他想她怎麼做?

    他自己竟然也不知道。

    「你是不是不高興我問你在內侍省的事情?」她默了片刻,便想明白了一些,「那我不問了。」

    他仍不說話,只是眼睫稍稍垂落了下來。這樣一個驕傲的少年,這樣一個示弱的眼神,實在就是這世上最致命的誘惑了。

    她的手緊緊攥著被角,眼睛盯著他的表情,許久,匆促地轉過頭去,胸膛一起一伏,「我殺人了,五郎。」

    嗓音乾澀,像是被一陣風從荒蕪的土地里刮出來的。

    段雲琅一怔,旋而道:「我明白,我也殺人了。」

    他看見了她那被水泡得發白的手指,在被角上無意識地划動著。她的聲音很低,低至顫抖,「我知道殷衡不是好人,他在逼我,我恨他……可我真的,真的沒料到我會殺死他!」她抬起頭來,一雙眼深窅而空茫,「五郎,我是不是做錯事了,我是不是該去死?」

    他沒有想到她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一時竟有些呆住了。

    面前的這個明明倉皇無措、卻還強作頑強的小女人,還是他所熟知的那個阿染嗎?那個刀鋒之上猶從容淡笑、聖人面前也冷靜應對的阿染?她……她在這宮裡也有五年了……他竟沒料到,她還會在意這些。

    「可是,」他的喉嚨沙啞地動了動,「你不殺他,他便殺你,這宮裡的事情便是如此。」

    「我明白。」殷染定定地看著他,「可我不想成為那樣的人……」

    「你必須成為那樣的人。」他卻打斷了她的話,「因為,我就是那樣的人。」

    她閉了閉眼,又睜開。

    熹微的辰光散漫透過窗牖,將年輕的男女籠罩在溫柔的四月天氣里。裊裊的香,柔軟的床,沒有人會知道,他們在談論的是多麼可怕的事情。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