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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7:40:44 作者: 蘇眠說
像是某種毒,在四肢百骸五臟六腑里蔓延,卻令人流連忘返。
鍾北里從簾後轉了出來,隔著幾丈的距離道:「水燒好了。殿下還有吩咐麼?」
稱呼變了,氣氛也就變得有些僵凝。段雲琅轉過頭,看他半晌,道:「多謝你了。勞你去知會劉垂文一聲,讓他得空就過來一趟。路上小心。」
三人之中,地位最高的畢竟還是他,語調沉穩,說話的分寸也都與殷染鍾北里不同。鍾北里有時也會想,自己和陳留王相比,究竟短在了哪裡呢?可如今看來,竟是處處都不如他。
鍾北里終於是低下了頭,「那屬下告退。」
段雲琅領左羽林,鍾北里是興慶宮禁衛,品銜確實有高低,但本也不必自稱屬下。段雲琅心中卻清楚,男人這是有意與他劃清界限。看著他出去、還妥善地合上了門,段雲琅才迴轉身來,小心地將殷染扶起,「去洗洗。」
殷染也不言語,由著他帶自己入了內室,四面簾帷垂落,木桶中的熱水氤氳滿眼,極度的溫暖同極度的寒冷一樣虛幻而令人無措。殷染咬著下唇狠狠閉了閉眼,逼迫自己清醒過來,然後伸手去脫他的衣物。
他本想先伺候著她的,見她忽然回神,反而一怔。
她的手指靈巧地解開了他的衣帶,又輕輕拉開他的衣祍。他抬起手臂讓她順利地將自己的衣袍剝下,捲成一團扔在了地上。他想去看她的表情,卻被她側頭避開了。
她伸手試了試水溫,道:「可以了,你先洗著。」
說完便往外走去。
他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
她錯愕回頭,他卻猛地將她拉進了自己的懷裡,逕自吻住了她的唇。
她突然覺得自己全身的黏膩骯髒都在此刻發作起來,自己的手上,自己的手上還有血吧?她想推拒,卻不敢用手,牙關下意識地一合,竟是將他舌頭咬了一口——
他不得不鬆開了些,捂著嘴瞪她,表情有些滑稽。
她深呼吸了一口氣,低頭看自己的手,翻來覆去地看。沒有血。可是真的沒有血嗎?也許……也許只是自己看不到吧?
少年突然又伸手過來蠻橫地扯下了她的外袍裡衣,不由分說地抱著她一同進了浴桶。
她還保持著驚訝的神情,可是她已感覺到少年摟抱著自己的臂膀在顫抖。
「五郎……」
「不要說話。」
他的唇摸索著吻了上來。
熱水潑濺得浴桶外邊滿地都是,兩個人軀體相疊,這浴桶狹小得連轉身都不能。可是那火熱的吻還在繼續,在內侍省的監牢里那一根保持了一天一夜高度緊張的弦此刻仿佛是突然崩斷了,他再也沒了顧忌,將她圈在浴桶邊沿上按著吻下去,她迎合得倉促而忙亂,蒼白的臉上雙眼緊閉,沾濕的長髮貼在臉頰,被他撕咬著的唇微微張開,都不知是在呼吸還是在喘息……
他的吻漸漸地陷於窒息般的沉默。
他終於放開了她,氣息漸漸平復。
安靜的逼仄的隔間,能聽見外頭雨水打在屋瓦上又沿著瓦縫流下檐頭的細碎聲響。這麼真切的聲響,人世的聲響。
女人靜了片刻,伸出手去拿了毛巾澡豆來,給他清洗身子。
她的手間或掠過他身上被束縛的傷痕,或臉上被殷衡毆打的淤青,他沒有呼痛,她反而總要停頓一下。
兩人身上實在都不乾淨,她換了兩遍熱水。他想幫忙,她不言不語,卻只是不讓。待終於洗完了他,她淡淡道:「你先出去。」
他為難:「我沒有衣服。」
她的眼神往帘子旁邊一掠。他才發現那裡竟擺好了一套裡衣,都不知是什麼時候擺上的。
「你給我買的?」他心中浮起奇異的又驚又喜的情緒。
殷染道:「早前我讓劉垂文拿來的。」
於是堂堂陳留王灰溜溜地只披了裡衣就回臥榻上去了。
殷染將自己全身浸泡在水裡,捂了片刻,才披離而出。她晃了晃腦袋,像是要將什麼東西從腦袋裡清理出去,可是那嗡鳴的聲音卻在耳邊愈纏愈緊了。
她殺人了。
她殺了自己同父異母的親兄長。
她一遍遍地搓洗著自己的雙手,直到手指在水中泡得發白,她將手拿出來細瞧,卻還是覺得髒。
有血,一定有血。
浴房裡的燭火本就被水霧籠罩得發暗,這一晚又恰好燒到了盡頭,但聽得噼啪一聲燭花爆裂,整個狹窄隔間就猝不及防地黑了下來。
殷染怔了一瞬。
黑暗,無邊無際的黑暗,就好像她瞎了一樣。
漸漸涼下來的水,蛇一般纏上她□□的軀體,透入她的四肢百骸。這冰涼、黏膩、危險的感覺,她實在已不陌生了——這根本就是這深宮,所帶給她的感覺啊。
殺人者的心情,未殺過人的人是決不能體會真切的。
也就如愛人者的心情,未愛過人的人是決不能體會真切的,一般的道理。
殷染想讓自己就這樣在這水裡溺斃了,這冰涼、黏膩、危險的水,這冰涼、黏膩、危險的深宮——這不就應該是她的歸宿麼?骯髒而寡淡,沉默而黑暗。
她愛過一個人,一個這世上最好、最好的人,然後,她為他殺人了。
……
「阿染?!」
段雲琅闖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