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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7:40:44 作者: 蘇眠說
段雲瑾盯著她的表情,試探地伸出手去,搭在了她的手臂上。
她渾身一顫,咬緊了唇,卻沒有再掙開他。
「我會對你好的。」他又重複了一遍,「我們誰也不是少年人了,各自都聰明得很,也不必再談那些假模假式的東西了,對不對?畫兒,我們是一路人,生死存亡,我們都拴一起了。」
她沉默著,慢慢地朝他靠近。他突然一把攬住了她,她靠在他的胸膛,聽見男人的心跳,這一份陌生的搏動的力量令她面紅耳赤——
生死存亡,我們都拴一起了。
不是什麼情情愛愛的甜言蜜語,反而,這話還透著無窮盡的危險和難以形容的疲倦,可是,卻偏偏讓她安定了下來。
這,就是她的男人了。
段雲瑾低下頭,輕聲問她:「……可以嗎?」
她耳根紅透,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他嘆口氣,「我不逼迫你。」
她卻主動伸出手來,抱住了男人的腰;卻又將臉深深埋進他的胸膛里去,不讓他瞧見自己的表情。
「畫兒……」他心頭一盪,不能自已,便欲吻下去。她閉了眼睛,空氣中仿佛有什麼在潛滋暗長,而後瘋狂蔓延……
「殿下!」
一個尖銳的聲音突然在房外響起,不管不顧,幾近於嘶喊——
「殿下!宮裡來人了!」
段雲瑾一凜,渾身如被冷水潑過,放開了殷畫揚聲喝問:「何事?」
「說是……」林豐咬著牙,跺了跺腳,「說是安婕妤薨了啊,殿下!」
☆、第94章
第94章——無為我苦(二)
安婕妤這宮殿住了二十年,從未修葺翻新過,樑柱陳舊,都看不出原本紅碧生輝的顏色。安婕妤去得突然,連平素專管她醫藥的黃太醫都未料及,匆匆忙忙趕過來時,這殿裡已亂成一團,全是附近殿裡的宮人。
「讓我瞧瞧!」黃太醫冷聲道。
「太醫,太醫來了!」一眾宮人連忙倉促給他讓路,引他到偏殿上,黃太醫一瞧那床上的人,便皺了眉,道:「去報聖人吧。」
宮女們一聽,一愣神,立刻就明白了。大家都怕沾上晦氣,託言去稟報聖人,一時間作鳥獸散。黃太醫卻也沒有想到,這安婕妤……到了死時,竟連一個守在她床邊的下人都沒有。
「——阿家!」
仿佛是回應著黃太醫的想法般,慟哭聲驀然響起,卻是個男人。
黃太醫連忙轉身行禮:「二殿下!」
段雲瑾竟不敢去看那床上的人,走到穿堂處便停步了,聲音澀澀地發問:「黃太醫?我母妃如何了?」
黃太醫沉重地呼出一口氣,「殿下,節哀順變吧。」
段雲瑾搖了搖頭,「怎麼會呢,她前些日子分明轉好了。」
「這……」黃太醫猶疑著,終於還是不忍心地說出了口,「婕妤這病是治不好的,您見著她轉好,是她……她吩咐拿猛藥吊著的。」
段雲瑾一怔,仿佛頭腦都混沌了,皺起眉來,喃喃道:「你說什麼?」
黃太醫低聲道:「她說,她要熬過您娶了王妃……才……」
「你滾。」
段雲瑾抬起了手。
黃太醫微微張口,呆住了。
「你滾!」段雲瑾突然破口大罵,脖頸上青筋狠狠跳動,幾乎要破開那蒼白的皮膚,迸裂出鮮血。
黃太醫走了。
這殿宇剎時間空曠下來,黃昏了,暮春摧花的風從偌大的殿堂里呼嘯而過,將那獨屬於皇宮的寒意一分分地用鈍重的刀背刮進了骨髓里,拌進了血液里,於是,「嘩啦——」滿心腔子裡,都是那痛苦在封凍的冰層底下無頭亂竄,找不到出口,找不到活路。
段雲瑾終於木木地轉過頭,看見那張孤零零的大床上,躺著自己的孤零零的母親。
冷寂的錦繡堆,華麗的亂葬場。
這個女人就在這樣的地方,無聲無息地活了二十年,又無聲無息地死了。
她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有丈夫,沒有兒子,沒有僕婢。
在她活著的時候,沒有人關心她。在她死的時候,沒有人來給她哭喪。
而她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只是為了看見自己的孩子迎娶新婦。她那麼頑固地孤獨地活著,可他卻從來沒有認真孝敬過她。她將自己的性命都寄托在兒子的前程上,可她卻再也看不到兒子披荊斬棘登上御座的那一日了——
她到底做錯了什麼,竟要受這樣的懲罰?
「殿下……」
殷畫不知在那垂簾邊已站了多久,才終於猶豫地喚出了口。
她看見了,這男人眼中絲絲分明的悲哀,那是拿整個天下都無力彌縫的悲哀。或許男人只有在自己的母親面前,才會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吧?
聽見殷畫這一聲喚,段雲瑾卻似突然失去了所有氣力,兩腿一軟,癱跪在地。
「畫兒,」他低下了頭,將臉埋進了雙掌中,肩膀不停地抽動著,「我,好悔啊……」
***
那幾個滿面驚慌的宮人終究沒能請來聖人去看安婕妤一眼。
只下了一道聖旨,依妃嬪之禮,將安婕妤歸葬皇陵,淮陽王執喪,喪期以日代月,服二十七日。
許賢妃斜倚著美人榻,輕輕梳弄著懷中雪白貓兒柔嫩的毛,溫聲道:「妾聽聞淮陽王是個頂頂有孝心的,陛下只給二十七日,倒是奪他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