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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7:40:44 作者: 蘇眠說
他的第一封奏本,便是彈劾前中書門下同平章事、今任戶部侍郎的張適,在城郊強占民田,大興土木,蓄奴養婢,奢侈行樂,極盡耳目聲色之好,而不以國事為重……
一石激起千層浪。
有人說,這擺在檯面上一吆喝,不是讓大家都想起至正十四年那兩次延英奏對?把陳留王從太子位上拱下來的,不就是這個張適?可見這陳留王銳氣有餘,智謀不足,想要什麼全都寫在臉上,那不是一個聰明人該有的樣子。
有人說,當年廢太子,也不全是張適一個人的「功勞」,後來劉嗣貞已經把張適打壓去了戶部,陳留王這會子又何必窮追不捨?而況他說的這些罪證,都什麼罪證啊?不就買點兒地,玩幾個女人,這能把張適拉下馬嗎?
有人說,別忘了張適背後可是有高公公撐腰的,若不然,當年廢太子哪得如此輕易?陳留王這剛一上朝,就自己找釘子碰,這不是犯傻充愣麼?且等著瞧吧,待高公公出來說一兩句話,陳留王就該被打回原形了。
然而,出乎眾人意料的是——
從清晨上朝,到午後散朝,段雲琅慷慨激昂幼稚天真地說了那麼一大摞,將張適罵得面目全非體無完膚了,而高仲甫,卻始終站在一旁,沒有吭聲。
張適張侍郎急了。
他自然也在朝上,只是他所站的班次靠後一些,屢次向前排使眼色而高仲甫卻只當做沒有看見,他是真急了。趕忙爬將出來跪在地上咚咚咚磕了六七個頭,才抬起一雙渾濁老眼沖高高御座上那人道:「陛下!臣是老糊塗了,可臣是忠心的啊!臣買地,可花的也是臣幾十年攢下的俸祿,陳留王殿下說臣強取豪奪,這是、這是誣衊臣啊陛下!」
張適這一叫冤,立刻也有旁的大小官員出列為他辯護。段雲琅側身站在殿上,聽他們口若懸河引經據典,表情里似笑非笑。
說得再好有什麼用?這一回,高仲甫不會幫你們了。
聖人被他們吵得頭疼,索性道:「若真覺得自己冤屈,便去寫奏本來。陳留王這本子,朕瞧著該有五千言了,你們也別寫太少。聖祖賢宗的話朕不想聽,就給朕寫,你們都有多少地,地面上多少宅子,宅子裡多少個下人,下人們領多少料錢——寫清楚這四樣就夠了。」
眾臣傻了眼。
都是在官場上摸爬滾打幾十年的人了,怎麼也沒想到聖人這回用了個這麼呆的辦法。
這辦法呆,可這辦法還真是挺唬人的。
他們心中叫起苦來:原本只是幫張適說幾句話,怎麼連我自己也要寫狀子?於是乎他們退縮了。
幫幫張適不是不可以,但前提是不能給自己也惹一身腥啊。
段雲琅嘴角的笑意愈加明顯,這時候,劉嗣貞站了出來。
「陛下英明。」劉嗣貞躬身道,「然此事牽連甚廣,一時半刻難以釐清,臣請還是先查張侍郎,順藤摸瓜,再提其他。如此不僅簡便,更不致人心惶惶。方今是用人之際,不可以大意。」
他這番話說得耿直周到,滴水不漏,段臻凝了他半晌,表情陰晴不定,終於,揮揮手道:「就依你說的辦。」
於是朝堂上痛哭流涕的便只剩了張適一人。其他人無不是大大地鬆了一口氣,望向劉嗣貞的眼神都帶了感激欽佩。劉嗣貞卻仍是一貫的清高模樣,撣了撣衣襟,便退回他該站的地方去了。
他說的是就著張適的線索順藤摸瓜,這透露出兩點:其一,張適其人,無論如何都要審,不是刑部就是大理寺,總之是保不住了;其二,待審出了張適的口供,再去抓那些與張適一樣強奪民宅、作風不謹之人。
諸位臣僚哪一個不是人中之精,聽出來這兩點意思,也就知道了自己該怎麼做:其一,同張適馬上、果斷、堅決地斷絕所有關係;其二,趕緊洗乾淨自己。
一場朝會,風雲變幻,每個人走出大明宮時,都被春風吹出了一身冷汗。只是多數人仍舊不能明白:為什麼高仲甫不出來說句話呢?
他只要跺跺腳,聖人就會放過張適,不是麼?
那乳臭未乾的陳留王,又有什麼好顧忌的呢?
***
殷衡急沖沖地回到家中,卻在前院裡撞上了前來送禮的林豐。
「喲,原來是殷家大公子!」林豐正指揮著兩個小廝搬運著幾隻箱子,見他來了,忙搓了搓手滿臉堆笑道,「奴婢正為淮陽王殿下給殷小娘子送禮來呢,大公子要不要瞧一瞧?」
殷衡腳步頓住,狐疑地望了林豐一眼,擺手讓那兩個小廝退下。他伸出手去,將那箱蓋稍稍打開一條縫,登時黃澄澄的光芒散了出來,他「啪」地一聲又合上了箱子。
「退回去。」他冷聲道。
林豐為難了:「大公子,這可不厚道……我家殿下這也是一份心意,便昭信君都答應了的……」
殷衡再也不想理他,逕自往母親所住的院子裡奔。
昭信君許氏和丈夫殷止敬早已離居,殷衡闖進來時,許氏正在點著禮單。
「這是什麼?」殷衡眼中幾乎要冒出火來,「您知不知道今日朝堂上發生了什麼事?怎麼還敢把成箱的金子往家裡堆?朝廷現在忌諱這個——」
「朝廷忌諱的不是收受金子。」許氏慢悠悠地道,「朝廷忌諱的只是結黨營私。」
殷衡腦子裡一團漿糊,根本不想思考這二者有何差別:「總之您的親家翁,馬上就要下大理寺候審了,您還一點兒不著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