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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7:40:44 作者: 蘇眠說
然而旋即裡頭的人又出聲了:「進來吧。」
劉垂文莫名其妙地走入來。
殿下的確在處理政務,案上的東西有一些還是劉垂文從阿耶那裡拿來的,是高仲甫在長安城郊強占民田的案底。劉垂文呆立了半晌,忽然覺出味來:「您的藥方呢?」
「什麼藥方?」段雲琅淡淡地道。
「方才那先生說了,給您開了藥方。」劉垂文睜大了眼。
「哦,」段雲琅頭也未抬,「我燒了。」
「什麼?!」
「我不能讓旁人知道此事,我不能去抓藥。」段雲琅的神色一派自然,「他們都盯著我呢。」
劉垂文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段雲琅又道:「聖人管我要東西了,你幫個忙,將這些,」他從那厚厚一摞紙里抽出了三四張來,「交給……」他想了想,「交給周鏡吧,不要通過你阿耶。」
劉垂文接過來,那三四張都是地契,看不出什麼門道。他撓了撓頭,眼睛盯著書案上那一堆,「您這裡不是還有很多麼……」
段雲琅輕輕笑了一聲,「我怎麼也不可能全交啊。」眸光瀲灩斜飛,「父皇想讓我當他的馬前卒,我卻還不想被馬蹄子踩死呢。」
劉垂文訥訥地應了一聲,轉身欲去,卻又訥訥地轉了回來,「您的腿……」
「啊呀,」段雲琅不耐煩地擰了擰眉,「沒什麼要緊的,倒是你,快去快回,我還有事吩咐你。」
***
段雲琅說要吩咐劉垂文的事,是讓他去查查清楚殷家人的關係。
殷止敬是敬宗末年的殿試狀元,一朝金榜題名,官拜秘書少監,當時誰都以為他一定會平步青雲了,哪料到他竟然就在這個位置上一直坐到了今日。這樣一個混沌人物,若不是他有一個好妻族做靠山,眾臣僚當面都不會給他什麼好臉色。
殷止敬與夫人許氏生有二子一女,長子殷衡、幼子殷矩,和女兒殷畫。殷染的母親是妾室,入府在許氏之前,但被正房壓制著,始終不甚得寵,到至正十四年,聽聞是得急病死了……
「至正十四年?」段雲琅突然打斷了劉垂文的話。
「是……至正十四年,秋天。」
段雲琅雙臂枕在腦後,躺倒席上,漫漫然望著天花板上的平棋。
至正十四年的秋天,她忽然不再出現。
他仍舊每日裡往秘書省跑,可他再也沒有見到那杏紅衫子的背影,窗外的柳樹枯了,天空被分割成一片一片楚楚可憐的灰色,他至今想起,仿佛仍能感覺到那院落里的寒冷。
她已經同他解釋過幾次,道她匆忙守喪,後來也沒再去過秘書省。可他總覺得還有些地方不對勁。
即算是要守喪,也不至於不辭而別吧?而況她的母親還很年輕——據她說是「得急病」死的,這是不是太突然了些?
他閉了閉眼,只覺眼睛乾澀得發痛。他們之間,究竟有多少錯誤不曾明言,有多少遺憾仍待詢問?
「那個殷衡,」他慢慢發問,「如今在戶部?」
「是,如今任戶部員外郎。」劉垂文道,「說起這個殷衡,還有點微妙……他娶的是張適的女兒。」
張適?
這個名字已太久不曾聽見過了,猛一入耳,卻是先扎出一點不明所以的疼痛來。而後段雲琅才想起這疼痛是出於何故——這個張適,正是至正十四年上的宰相。
至正十四年,上書奏言廢太子的,領頭的便是中書門下同平章政事張適、翟讓,而神策中尉高仲甫、孫元繼,實際都是跟在後頭聯名罷了。
那時候段雲琅心頭恨極,恨不得將這些信口雌黃的人統統消滅乾淨,卻畢竟年紀太小,並未懂得這廟堂權謀該怎麼玩,也沒有看清楚高仲甫才是真正舉足輕重、操縱全局的人。到至正十七年,劉嗣貞才找到由頭,將張適貶去了戶部;但張適盤踞中書多年,也不是一時可以撼動,據說他如今在京城裡廣置宅院,清閒下來,反倒是享福了。
「那會子張適還沒下調,這殷衡與張家的親事,是昭信君一手操辦的。」劉垂文想了想,又道,「奴婢覺著,他們家裡管事的不是殷少監,而是昭信君。」
段雲琅揉了揉太陽穴,只覺殷家這一筆爛帳之爛,比起他段家都不遑多讓。那個女人,那麼古怪而孤清的性子,怕就是這樣養成的吧?
不想還好,這一想她,只覺席榻冰涼,全身都不自在。窗外還飄著細碎的雪,結著冰凌的樹枝探進窗子裡來,在書案上抖落一片冰渣子。段雲琅將長袖覆在面上,掰著指頭數自己的頭髮絲兒。
「去,不去,去,不去,去……」他認命地嘆口氣,「還是去吧。」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的字數好像又突破天際了_(:3ゝ∠)_
☆、第80章
第80章——無家(二)
過年的幾日,宮裡不僅忙過年,還得忙陳留王的冠禮。》し但在掖庭宮的女人們眼中,天潢貴胄列國抗禮,也都比不過親人的探視。
正月初五,小芸一大早就梳洗打扮好了,坐在院子裡巴巴兒地等著內侍省的公公來傳喚。綾兒口中說著不在意,卻總是忍不住遮遮掩掩地朝門外望。殷染倒是無牽無掛慣了,她一直清楚自己是沒有親人的。
這一日小雪飄颺,院落里安靜下來,能聽見冰雪壓著枯枝的疼痛聲響。鸚鵡凍得縮成一團,叫也不叫一聲,眼巴巴地看著站在門邊的主人,只盼她何時回過神來能將門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