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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7:40:44 作者: 蘇眠說
殷染一聽,倒愣了愣神,「這樣?」側過頭,思忖了片刻,輕聲道,「那你可歡喜她麼,阿兄?」
鍾北里又不說話了。
他的一雙眼睛,亮得發燙,死死地盯著她。那男人的偉岸的身軀,竟似在輕微地顫抖。
殷染卻正背對著他,全沒看見。她將那食盒收拾起來,抬起頭,看向窗外那稀薄的暮色,「我是女人,我知道女人的歡喜是什麼樣的。阿兄,你好好想想我的話吧。」
「你的話,」鍾北里的聲音微冷,「就是讓我對她好,或者乾脆娶了她?」
殷染的動作停了。
她不是個愚鈍的人。
這樣時刻,那兩道烙在她背脊上的目光,真實得刺人。她閉了閉眼,慢慢地站直了身子,定定地,只說了一個字:「是。」
鍾北里再也克制不住自己渾身的顫抖,一手「哐啷」掀翻了桌上她剛剛包好的食盒,便轉身掀簾而去!
簾幕再度無聲無息地垂落下來,軟綿綿而輕飄飄,就像一些從未有過著落的情意,和一些不知歸往何方的人。
***
嚴鵲兒六歲入宮,先分在少陽院,照料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太子段雲琅。至正十四年冬,段雲琅被廢,少陽院下人遣散,鵲兒因尚年幼,且乖順聰敏,便被分去了興慶宮,又過得幾年,才到了積慶殿太皇太后跟前做事。
段雲琅經了廢立,性子早變得謹慎多疑,這世上,絕大多數人他都不放心。他不放心劉嗣貞,因劉嗣貞畢竟已身為樞密使,權限愈大,他無法掌控,只能求全;他不放心程秉國,因程秉國腦子裡有根打直的筋兒,自己做的許多事情簡直不可以讓他知曉。
——當然,他最不放心的就是殷染。
不過說回來,真正能讓他放心的人也有兩個,一個是劉垂文,另一個就是嚴鵲兒。
回到十六宅後,段雲琅愈加鬱悶。自己難道哪裡虧待過鵲兒不曾?他知道鵲兒最想要的就是出宮,當初從少陽院分人時她便盼著回家了,誰知會被興慶宮要了去,一做又是許多年。現在鵲兒一心愛慕上了鍾北里,自然更以出宮為最要緊的想頭,這樣一來,她有什麼理由再去整治阿染?
想不明白,索性便不再想,逕自讓劉垂文將鵲兒叫來。鵲兒卻不知是從何處趕過來的,段雲琅看她面色,打趣道:「真是長大了。」
鵲兒飛紅了臉,啐道:「殿下又說渾話了。」
段雲琅笑了笑,身子往後仰倒,鵲兒便過來給他理了理榻上的枕囊。清淨的小房間,兩個他最信得過的人就在自己身邊,這場景無論如何總是令人開懷的。
段雲琅漫不經心地將手指在膝蓋上輕輕地敲著,道:「我將阿染交了內侍省,害她挨了一頓打,興慶宮大明宮兩處,可有什麼說法?」
鵲兒凜了神,答道:「回殿下,前些日子聖人去給太皇太后請安,說起過這樁事。」
「哦?」段雲琅挑了挑眉。
「是,聖人誇獎殿下……正直。」鵲兒苦著臉想了個詞。
「正直?」段雲琅追問。
「……鐵石心腸。」
「這還差不多。」段雲琅笑了。
「聖人說,殿下早就認識殷娘子,殷娘子又為殿下擋過刀劍,舊傷都還沒好,殿下就將她推去內侍省了,聖人說換他他也寒心。」鵲兒回憶著道。
段雲琅的笑容漸漸深了,漸漸地變得意味不明。
寒心?那個御座上的男人,竟然還有心?
真是太能演了。
段雲琅盯著鵲兒道:「你還想出宮麼?我去跟劉嗣貞說一聲,今年就放了你吧,怎樣?」
鵲兒一聽,臉色變了,忙跪地伏首道:「婢子……婢子不敢提要求,但憑殿下吩咐……」
段雲琅的目光像是能穿透她的心臟,卻最終妥善地收了回去,「你年也不小,可以嫁人了。那個鐘北里,雖然出身平康里,但看起來是個靠得住的。我……」
「他還有些牽掛。」鵲兒輕聲道,「我們……我們商量過的,他說他在宮中還有些牽掛,不能……」
段雲琅頓住。「你曉得他牽掛的是什麼?」
「是殷娘子……」鵲兒回答得卻沒有猶豫,只是聲音愈發細了。
段雲琅有趣地打量著她的表情,「你吃味麼?我尚未吃味,你倒吃味了?」
「婢子不敢……」鵲兒搖了搖頭,「他是個知恩圖報的好人,我歡喜他這樣。我也……」眼色漸漸黯淡,「我也沒有法子。」
段雲琅的笑意斂去,「那你呢?你也知恩圖報麼?」
平靜的問話,卻自攜了些力度,鵲兒感受到了壓迫,惶惑地抬起眼來,看著異常嚴肅的陳留王道:「殿下?」
「你可還記得,」段雲琅慢慢地道,「當初一同照料七殿下的,除了阿染之外,還有哪些人?」
這話題轉得突兀,鵲兒訝異了一瞬,立刻明白過來,臉色刷地慘白,「殿下懷疑我?」
段雲琅重複:「還有哪些人?」
「還有太皇太后,兩個傅母,和……我。」
段雲琅自榻上坐直了身子,死死盯著她,鵲兒低著頭,嘴唇委屈地顫抖著,卻終究不作辯解。段雲琅就這樣盯了她半晌,輕輕地、無情地一笑,「我怎會懷疑你呢?不是還有兩個傅母嗎?」
***
當雪花降下的時候,掖庭宮裡死了兩個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