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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7:40:44 作者: 蘇眠說
    殷染挨打之後,便沒法子再折騰,房間裡幾朵花兒都萎謝了,她也沒法子再去剪新的換來。成日價守著她的只有鍾北里,且因了鍾北里在此,鵲兒也來得勤了。

    「我來吧。」鵲兒放下興慶宮那邊的賜物,便朝鐘北里自然而然伸出了手。

    鍾北里捧著那藥碗,卻是一動不動,面色有些僵硬。

    殷染看他倆這不尷不尬的情狀,笑了笑,自撐著床坐了起來,「我自己來吧。」

    說著,她便從鍾北里手中拿過了那藥碗。動作分明是輕柔的,卻迫得他一個大男人不得不鬆開了手指。兩人之間指尖相碰的瞬間,鍾北里忽然轉過了臉去。

    這一日三人相處,誰都沒有多說話。

    最後是鍾北里先告辭回去了。他一個人走過掖庭宮青色的瓦牆,身後追來的腳步聲愈發急促:「鍾——鍾北里!」

    他頓了頓。

    鵲兒跑到他面前來,呼吸起伏,面色在寒冷中泛著不正常的潮紅,一雙眼睛竟是濕潤的:「你這是怎麼了?」

    鍾北里凝著她,半晌,「什麼意思?」

    鵲兒幾乎氣結,「我——我對你如何,你看不出來?你若——你趁早告訴我吧!」她鼓起勇氣說出這樣的話,已是羞恥至極,伸出雙手掩住了臉面,再不肯多看他一眼。

    卻是沉默。

    高高的宮牆之上,秋末冬初的冷雲之間,飛過了一隻落單的孤雁。那長長的寂寥的嘶鳴聲,像是粗糙的鞭子抽在了已經千瘡百孔的心上,又像是狂風毫不憐惜地掃盡了最後的葉子。

    這也就是宮裡能看到的最遠的景致了。

    「你很好,」鍾北里緩緩地道,「我不好。」

    一個不善言辭的男人,一句絕不委婉動聽的話。鵲兒漸漸地平復了激動的呼吸,自那十指間抬起了臉來,竟已是淚痕錯布。

    「那我們來做個交易吧。」她說。

    他沒有言語。

    「我歡喜你,你要什麼,我都給你。榮華富貴,名利地位……你是不是還想照顧殷娘子?我都可以幫你。」她深深吸了一口氣。

    當她提到殷娘子時,他抬起了眼。

    平靜的眼底,不知有幾多驚濤駭浪。

    嚴鵲兒在宮中的資歷經驗他是清楚的,而況她本就是陳留王那邊的人,她若真能在宮裡好好照顧到阿染,至少讓她莫被旁人算計……可是——

    他頓了頓,「你要什麼?」

    這樣的條件開出來,不就是為了交換的嗎?

    鵲兒看著他的表情,眼神漸漸地黯滅下去,嘴角勾出一絲苦笑來,「你果然……」她抿住唇,道,「明年,你帶我出宮,帶我回家。」

    他的眼神微微閃爍,「我該如何做?」

    鵲兒冷靜地道:「每年年關上放宮人出宮時,有家人來接的總是更容易過關些。你娶我,做我的家人。」

    這話若換個語氣,當是溫柔款款的;可此刻在初冬的寒冷里,在逼仄的宮牆下,卻只顯出冰冷的算計。鵲兒不知道自己現在是怎樣的神情,但是她強迫自己站得很直。

    鍾北里默了片刻,「為何是明年?」

    現在已經是九月,為何要等到明年年關?

    鵲兒卻不回答了。

    為何是明年?

    因為我懦弱啊,我想多看你一年。

    你若真把我接出宮去了,難道還會再搭理我一眼?

    可是這話,她卻是決不能說出口的。

    如果這個男人不能給她愛情。

    那她也一定要索取一些等價的東西,比如,她那再也回不去了的家,和那再也無法擁有的家人。

    ***

    鍾北里和鵲兒走後,殷染一夜沒有睡好。

    她在一旁瞧得清楚,鵲兒對鍾北里一片痴心,鍾北里對鵲兒卻難說得很——不像全沒意思,也不像很有意思。這個男人很沉悶,卻也很簡單,也許他從沒想過男歡女愛的事情……自己是不是該找個時機提點他一下?

    可嚴鵲兒……嚴鵲兒當時向自己隱瞞了她曾經伺候過段五的事情,殷染心中也不得不存了幾分芥蒂。當然,她那時候同自己還不相熟,總不能一上來就說自己是少陽院裡出身……

    殷染翻來覆去,心亂如麻,第二日賺了兩眼青黑,誰知道劉垂文卻來了。

    殷染掙扎著起身要給他布茶,劉垂文連忙按住了,道:「原就該讓奴伺候娘子的,而今娘子又帶了傷,便好好躺著吧。」

    殷染一雙漆黑明亮的眼睛凝望著劉垂文,後者被她盯得怪不好意思,終於低頭道:「是殿下讓我來的。」

    殷染仍是望著他。

    劉垂文的聲音越來越輕:「殿下生辰忙碌……十月中的生辰,正月的冠禮,這中間,都……」

    女人那一雙眼睛底里的亮光,便一點點地黯滅下去,像是佛香頂端的一點火芒,被悶頭摁進了香灰里,再也燃不起來。

    劉垂文終於無法忍受一般,梗著脖子道:「我說錯了,殿下並未讓我來,我今日出來是犯了忌諱的。殿下他這些日子得了失心瘋了,我勸他來看看您,可他寧可天天跟那些烏七八糟的人去喝酒也不肯來看您,有一回大半夜地浪回來就在地上躺了一整夜,早晨便發了高熱,可他還要去喝酒……」

    殷染輕輕截斷他的話:「他的腿不好,是不是躺著受涼了?」

    劉垂文一怔,看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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