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頁

2023-10-02 17:40:44 作者: 蘇眠說
    「他們一貫把兒臣當傻子的。」段雲琅這回卻答得不假思索,「兒臣與蔣彪一連三日歡飲達旦,冷落了那兩名觀軍容使,他二人心頭忐忑,特來纏問,兒臣便提出要那幾間鋪子做私產。而蔣彪聽聞觀軍容使竟拿自己的生意同朝廷做人情,很是發了一通的火,結果又拖著兒臣喝了三日酒。」

    道理是簡單的,兩個人的利益同盟,最忌諱的無非是其中一個私底下搭上了第三人。朝野政情雖然複雜,可說到底,脫不開人心二字。

    而人心,那是段雲琅早在七八年前的延英殿上就領略透了的東西。說來,還得感謝父皇。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另邊廂,段臻聽得心驚肉跳。他並不能看見自己的五郎,只有一個跪地的影子依約映在那屏風上,身形懶散,聲音輕浮,全是少年模樣。可是這個少年已經長大了。

    他和慕知的孩子,已經長大了。

    已經懂得如何運用權、術、勢,在一個陌生的舉目無親的地方,將那些各懷鬼胎的武人與宦官玩弄得團團轉。可是在這一刻,段臻竟然並不特別在意五郎做到了怎樣的成就,而只想問他,有沒有出什麼事?有沒有被威逼利誘脅迫傷害?有沒有……委屈過?

    可是旋而他又想笑自己,天家的人,誰還能沒有一點委屈?而五郎最大的委屈,不就是他這個父皇親手給的麼?

    那一盞茶,漸漸地冷了,他也沒能再喝下去。

    ☆、第50章 折柳(三)

    殷染自十六宅回到興慶宮裡,便見到小宮女在階下簌簌地掃著落葉,單調的聲音很有規律地重複著。

    秋色微涼,銀杏飄黃,那色澤並不十分濃烈,合攏來時卻逼得人透不過氣來。隱約間又聞見了桂花的香氣,殷染扶了扶微暈的額,繞道而行。

    恍恍惚惚,踏著巴掌大的銀杏葉,每一步都像踩碎了一場夢境。

    當初她自秘書省回到殷府,也是這樣微涼的天氣。她手中還握著那一管玉笛,她原想著,或許明日,明日我就能吹給他聽了。

    可是不會再有明日了。

    小太子與她日日幽會秘書省窗下的事情,被「宮裡的人」知曉了。

    那一日,她膽戰心驚地扒著照壁,望見兩位陌生的小公公,在前院裡一聲聲逼問她的母親:「她在哪裡?!」

    母親跪在地上,低著頭,沒有說話。

    她看不見母親的表情,但她能想像出來。一貫的冷漠,一貫的無情,當旁人同她說話的時候,她那秀氣的唇會抿成一條寡淡的線,眼睛裡空無一物,讓人覺得她不僅不會說話,她簡直不會呼吸。

    十六歲的殷染已經懂得尊卑貴賤,所以她知道真正厲害的是在兩個小公公身後,淡漠立著的那個人。

    那人身穿的流黃袍子上繪了七條金光燦爛的龍,但又分明戴著宦官的小帽,年紀不輕了,一雙眼睛深沉而有力地盯著落葉堆里跪著的母親。

    他是誰?他為什麼要找阿家?他們打聽的「她」又是誰?

    他們是不是——是不是在找我?!

    她緊張地咬著唇,轉頭正想張口卻被父親拼命用手捂住,父親瘦弱的身軀繃緊了,牙關死死地咬著,文弱的臉上青筋爆出,不知在忍些什麼,忍得那樣辛苦、那樣痛苦——

    「這事與你無關reads;[系統]重生釣只金土豪!」父親沉聲說。

    她無法動彈,無法言語,只睜大了一雙不敢置信的眼,盯著父親。

    這一回,她沒有掩飾自己目光中的鄙夷與怨恨。

    父親仿佛被她的目光刺中了,仿佛沒有。但他終究沒有放開她,就這樣,她就這樣看著那幾個公公皮笑肉不笑地,將母親拖走了。

    她終究把身子探了出去,然後,她就看見了母親最後的眼神。

    母親的長髮已散亂,額頭上的鮮血流了滿臉,恐怖地木然。蒼白與血紅之間,母親的目光朝她掃了過來,極冷的目光,帶著刻骨的仇恨,像刀刃,像倒鉤,像尖銳的針,像劇毒的刺——

    那就是母親所留給她的,最後的眼神了。

    她的指甲摳進了照壁的石頭縫裡,掰斷了,鮮血淋漓,濺上了袖中的玉笛。

    而她的父親,緊緊抱著她的那個瘦小無力的男人,哭了。他的淚水滲進她的衣領子裡,讓她整顆心都躁動起來,她不耐煩地一轉身,「啪」地就甩了他一巴掌!

    父親甚至都沒有阻擋或閃避一下,那五指的印子立刻在他那清秀白皙的臉龐上浮凸出來,滲血一般地紅腫。他愣愣地,眼中的光芒一下子全失掉了,口中低低地囁嚅著什麼,她聽不清楚。

    現在回想,他所呢喃的,大約只是母親的名字而已。

    「花楹」。

    可是母親,卻再也沒有回來。

    ***

    高仲甫大約以為,至正十九年,御花園,大雨夜,才是他們第一次見面吧?

    儲嗣廢立是國家大事,她後來聽聞,張適、翟讓等人在延英殿的上疏中列舉出了一百三十二道皇太子「不聽教誨,昵近小人」的證據,而他們背後的人,顯然就是一心要廢了太子的高仲甫。一個才十三歲的孩子,竟然就有了一百三十二條罪過……就算他三歲就開始作惡,也得每年做上十三件才夠呢。

    只是這一百三十二條之中,終究沒有和殷家牽上一星半點的關係。她不知道是因母親到死也嚴密地封著口,還是因許賢妃、昭信君的活動……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