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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7:40:44 作者: 蘇眠說
時至今日,殷染仍然記得很清楚,有一個人,攬著她腰捉著她腕,聲音溫柔而力道強硬:「沈氏蒙過誤之寵,居非命所當托,1其死也固宜。」
她掙扎,她逃避,她怎麼可能寫這種詆毀素書的言語?濃墨濺上了他的臉,看起來幾多滑稽,可是他卻仍舊生硬地逼迫著她,在那夜雨過後的百草庭里,他鎖她在房裡,看著她寫完,他說,我是為你好。
他永遠是這句話。
他用這句話綁架了她這麼多年。
聖人見此書,大怒,一氣將殷染下了掖庭。那個人卻又來到掖庭,抱著她,不管她的不情願而狠狠抱著她,口中喃喃著,終於沒事了,你終於安全了……
那樣的心腸,那樣的手腕。
她想,自己若當真與他斗,只怕會死無葬身之地吧?
可是,那樣的懷抱……她卻又留戀。
原以為他要離開,寧願從此便一了百了,省卻許多麻煩;誰知今日午後卻在殿外見到了宿值羽林軍的樊將軍與他說話、還恭恭敬敬行下屬之禮……
他說要留下來,竟然是真的。
她究竟要在宮中如何生存,她究竟要拿那個少年怎麼辦?
想不清楚了,大約永遠想不清楚了。
酒意漸漸自肺腑中蒸騰出來,在眼底氤氳成一片迷霧,她抬頭,見風雪在林葉間溯洄,不禁惘然:這是何處?
她扶著一旁的樹幹,穩了穩暈眩的心神,再看去,只有重重樹影森然。想大明宮中也唯有太液池邊御花園有這樣多的樹,莫非自己又鬼打牆地進了御花園?
咄咄乎,此中有鬼進不得,還是莫去招惹的好。
如是想著,她打了個酒嗝,便轉身欲往回走。
卻在鋪天蓋地的黑暗裡,看見了一個人,玉冠玉帶,紫袍羅衫,好似戲文里走出來的瀟灑王公,只是面色蒼白,仿佛被人強抹了一層霜雪,愣把一王公扮成了鬼。
想到這樣的比方,她便笑了起來:
「你、你當初……說我像鬼……你看你今時今日,莫非還、還像個人樣?」
☆、第22章 佳人不見(二)
他擰了一雙秀氣如煙的眉,一雙桃花眼裡黑暗的波光蕩漾。
「你喝多了。」他說,聲音雖有意放得輕柔,卻因疲累而顯得遲緩。
她擺了擺手,「勞駕了殿下,我還需回掖庭宮去……」
他默了默,沒有問她為何不去清思殿,只道:「你曉得掖庭宮是何方向?」
她悶悶地抬起頭,發了半晌的呆,抬手一指:「那兒!」
他嘆口氣,抓著她的手腕,指向自己的臉,「這兒,這是東邊。」
她盯著他看,看了許久,方道:「你這孩子,怎麼長這樣高了?」
他氣結,一雙眼愈加發亮地凝著她,「你說什麼?」
「哎,」她搖了搖頭,「你分明比我小,怎麼還教訓人呢?」
「我不小了。」
「可是比我小。」
他突然抓著她手便往自己身上撞,抱了她滿懷,拈起她下巴便狠狠咬了下去。她卻吃痛地一轉頭,他險些吃進了她的頭髮,捂著嘴盯著這個難以理喻的女人。誰料她反而比他還委屈,凝了眉,眼中盈盈泛起水光來,雙手掙扎地抵在他胸口,卻掙扎不出,只得道:「你——你有理了?還咬人?!」
他一低身子便將她打橫抱起,穿林過雪逕往御花園深處走去。她漸漸地停了掙扎,不聲不息地團在他懷裡,喃喃道:「我今日看見你了。你坐在回鶻使臣和淮陽王的中間。」
「嗯。」
「我也是這時候才知聞,原來聖人給你點了夫子、加了官,那是不讓你就國的意思了?」
他頓了頓,「我年未及冠,也不必這樣急。」
她木然點了點頭,髮絲在他胸前撓得微微癢,「唔,也不必這樣急。」
林木空闃,在擾攘喧闐的大明宮中如同另一個世界。四周的景物漸漸變得熟悉了,枯乾的苦竹,蕭蕭的黃葉,久不灑掃的門庭。他一腳踹開了院門,她突然瑟縮起來,再度瘋狂地掙扎,卻被他雙臂死死地鉗住。
她幾近恐懼地盯著這個少年,他有一雙流波的桃花眼,眼中清光孤艷。他為何將她帶來這裡?為何是這裡?!
他們的第一次……大雨傾盆……鮮血,疼痛,死亡,不見天日的冷……
一年半以後,她再度被他帶來了這裡reads;丈室妻人,腹黑總裁步步逼。
他低頭看她,騰出一隻手去捋弄她的發,她卻猛地張口狠狠咬在了他的手腕上!
他輕微地「噝」了一聲,眼底反而勾起笑來,「給你咬回去,好不好?」
她痛恨他這樣雲淡風輕的口吻,轉過了頭去。
他又踢開門,在一片漆黑中搖搖晃晃地摸索到了床邊,將她放下,自己又去找燈。劃了半天,金蓮花燭台上火光燃起,一室幽微轉亮,他方看向床上的她。
她將被褥都攪亂了,全部蒙在腦袋上。
一直都是沉穩大氣的女子,只可惜酒品太差。他笑起來,笑聲在胸腔中暗啞輕震:「你究竟是怕我還是恨我?」
她的聲音自被褥中幽幽傳出:「我作甚怕你,我作甚恨你。你與我,橫豎沒有干係。」
他斂了笑,走過去在床沿坐下,一點點溫柔但強硬地將被褥從她臉上剝下。她白皙的額,纖長的眉,潮濕的眼,發燥的唇,一分分出現在他眼前。他忽然又軟了聲氣,道:「你莫要這樣說話,好不好?我聽你的,都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