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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7:40:44 作者: 蘇眠說
    第二日,又開延英,召對群臣。這一回,神策、樞密、宣徽,宮中貴宦,一時齊至。

    小太子今日有了準備,不管那台階有多麼難爬,他終究是爬了上來,一早就等候在了偏殿裡。他從沒這樣安分過。

    可是時辰一至,他便被嚇住了。

    他從沒見過那麼多的陌生人。

    一張張冠帶整齊簪纓肅穆的面孔,執著牙笏、斂著大袖,那麼多的陌生人,異口同聲地說,他是個壞孩子,所以,要剝奪掉他的一切,他的名位與尊嚴,他在宮中的大房子,和他那一身龍文九章的冕服。

    只是因為他是個壞孩子,「不聽教誨,昵近小人」。

    他的目光掃過他們的臉,他想,自己與他們,究竟有什麼仇呢?自己倒是不在乎太子之位,可是,自己畢竟不是壞孩子吧?

    雖然是貪玩好動了一些,可是自己,何嘗妨害過他們什麼呢?

    他看見高仲甫,好整以暇地站在爭吵的人群邊,神色寧定。

    父皇仿佛是很怕他的,原本還猶豫不決的事情,待高仲甫站出來說了幾句話,便塵埃落定了。

    他說:「十六宅中盡有金枝玉葉,廢此頑童,莫非便無人可為天子了?」

    素白的身影漸漸自雪中走來,殷染抬起頭,看他半晌,抬手將他衣上的雪花拂去,道:「往後或許再見不到了,今日便開心些吧。」

    他衝口便道:「我留下來。」

    她微微一怔,「什麼?」

    他頓住。

    她輕輕掠了他一眼,仿佛飛鳥掠過平靜的冰面,只留下倏忽而過的影子。她舉步離開。

    ☆、第三宴(一)

    時近黃昏,風雪愈盛,各宮嬪妃及宮外命婦也都撐傘踏雪而來。殷染不欲撞人,便低頭待她們走過。忽然有人喚她:「這是不是阿染?」

    她心頭倏地一震reads;穿到星際養包子。

    昭信君許氏停步將她看真切了,當即三兩步上前,團住她的手便喚:「阿染!」

    殷染幾乎想落荒而逃,卻不能,抬頭,滿天素白飛雪,嫡母許氏的容顏依舊溫柔矜貴,目中盈盈的關切之意,一如她所記憶的那般遙不可及。

    她自幼及長,從未感受到所謂母愛。生身母親花楹對她永遠是冷漠聲氣,而嫡母許氏又總是禮貌而疏離。殷家上下人口百餘,子弟親朋無數,可在她看來,卻比石砌的蘭台還冷。

    嫡兄嫡姊們不止一次地揪了她到暗處,笑她道:「你是個多餘的人,你曉不曉得?」

    「我曉得。」她總是這樣回答。

    這樣回答,他們便會自覺無趣地放開她。只除了有一次,大兄殷衡喝多了酒,在後園中撞見了她,推推搡搡摟摟抱抱,她死命掙扎著,最後給了他一巴掌。

    殷衡捂著臉,不怒反笑,「果然小妹的心是鉤子樣,任誰想接近都討不了好,活該撂一輩子,以免刮擦了皮肉。」

    她冷笑,「阿兄倒是細皮嫩肉。」

    殷衡拂袖而去,「我卻等著瞧,哪個男人敢來接近你!」

    她收拾好亂糟糟的衣裳,轉頭,便看見嫡長姊殷畫,臉色陰鬱地看著狼狽的她。

    ***

    風雪之中,殷染終是掙脫了手,往後退了一步,行禮道:「罪女殷氏,見過昭信君。」

    許氏見狀,眼圈便紅了:「你這孩子……」

    「阿家,」一旁的少女攙住了她,「再不過去,大宴可要開始了。」

    許氏拍了拍她的手,「你卻著急,哪有一場宴會便能挑出郎君的道理?」

    殷畫頓時紅了臉,「阿家你又亂說,我何時想挑郎君了?」

    旁邊的貴人命婦們聽得明白,一時俱融融笑了起來,不知是笑她嫁得晚,還是笑她臉皮薄。

    畢竟齊大非偶,許國公家的嫡親長孫女年已不小還未得婚配,怕是只有天潢貴胄才配得起她吧?

    殷染默默往後退,一直退到了笑聲的邊緣,方敢抬起頭來。

    她們已往殿上去了。白玉階上衣袂千疊,她的姐姐殷畫正回過頭來,居高臨下望見她,嘴角勾出一個輕蔑的笑。

    ——不要以為入了宮,下賤的出身便能洗乾淨了。

    ——我曉得。

    她竟也回以一笑。

    ***

    聖人是與許賢妃一起來的。待見到了,眾人才知聖人昨晚又在承香殿裡歇,不禁對許賢妃近二十年恩寵不衰再度咋舌。聖人與許賢妃落了座,便有宮婢跪坐席前為聖人點茶,一道道清水濾過,聖人便安安靜靜、仔仔細細地看著。

    宮中都知,聖人是不喝酒的。

    待神策中尉高仲甫姍姍來遲,笑著向聖人道了聲歉,聖人才抬起了目光。

    「阿公何必多禮。」段臻微微一笑,擺手道,「開宴吧。」

    樂聲奏起,一道道御苑珍饈流水樣呈上,回鶻使臣莫奇定睛看著殿中的踏搖娘1,眼珠都捨不得轉了reads;邪亦有道。他倒是想招呼互為狐朋狗友的淮陽王段雲瑾來看,可後者卻好像完全不想搭理他,一雙吊梢眼直勾勾地,便是盯著席對面的那個少女,目光里如有暗火在燒。

    不知是不是高仲甫打通的關節,總之,他得以與這個名叫殷畫的少女,對面而坐。

    隔了滿殿香風望過去,那少女膚白髮黑,眸凝秋水,確乎是個美人,然而確乎不是他想要的那一個。

    「畫兒,」昭信君許氏小聲道,「那邊的淮陽王殿下,你可瞧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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