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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7:40:44 作者: 蘇眠說
殷染道:「姐姐不是要戴芙蓉冠子?我看姐姐做湘妃是真真合適,冶艷中有飄逸,才是最勾男人的。」
戚冰臉上微紅,搡了她一下,殷染撲哧一笑,抬眼看她,伊人的臉色卻隱在陰沉天色里,仿佛有些鬱結。
殷染不問,只是一遍遍擦拭著白玉笛。笛上有幾點嫣紅,染作梅花形狀,怎麼也擦不掉。
冬至這日,她起了個大早,打水散發,細細梳妝。自紅煙升了才人,她身邊再無人服侍,自己做這些已得心應手了。只是天氣實在太冷,好幾次她不得不停下來呵暖雙手再繼續,轉頭望那門堂上,綠毛鸚鵡已凍得縮成一團reads;重生未來之中尉寵兒。
目光再向外移,原來昨晚落了一場小雪,卻並不盡興,只在庭中地上結了一層凝滑薄冰,枯枝都不再搖擺,好似被冰雪封住了一般。
看這架勢,午後還須有雪。
張士昭給各宮送來九九消寒圖,隔著門臉望見內室中斜斜坐著的一個影。孤清的白衣,杳渺的長髮,見了他,嘴角似笑非笑。張士昭腳底猝然一滑,幾乎是小跑著到了承香殿。
許賢妃披了一件袍子便出來,口中道:「何事這樣急?聖人還在眠中。」
張士昭壓低了腰,聲音細不可聞:「賢妃娘子,今年那戚才人實不足懼,那殷娘子,才是個禍根啊!」
***
淮陽王雲瑾得了林豐還報,心知高仲甫有意做這個媒,先有了八分底氣。御宴他向來遲到,這回卻冒雪趕了個早,收束齊整,往殿前一站,也有幾分冠帶風流。大風穿殿,宮女內監們忙著張羅火爐,張士昭見到淮陽王,跺腳便道:「殿下怎麼來得恁早?東西尚未收拾好,可得委屈殿下了。」
「不委屈,不委屈。」段雲瑾笑著,負手在前殿踱了兩圈。張士昭吆喝著將三殿擺出一條通衢來,中間一片空地,用以歌舞百戲。過不多時,教坊司的樂伎伶人一個個抱著琴簫鐘鼓地來了,乍然緊驟起來的風雪中,段雲瑾瞥見了一抹與雪同色的影子。
白的衣,白的裙,一步步在雪地中挪著。臉上披下白的帷幕,段雲瑾看不見她的容貌。只是那步履從容坦蕩,身形又柔姿款款,幾乎將他心底最深處的癢都撓到了。
怎麼上回去教坊司卻沒見過這樣的人物?
「啪」地一聲,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他還沒回頭便聽他咋咋呼呼叫起來:「哎呀原來是二弟,我還道是五弟……」
他頭痛,自己和五弟難道就那麼像?東平王段雲琮偏偏睜眼說瞎話:「我明明看見五弟在這裡的,你是不是五弟?你莫以為自己變了二弟的樣子我便認不出你……」
段雲瑾撇了撇嘴,不想與一個傻兒多作爭執,再轉臉去,那白衣女子卻已不見。
***
段雲琅自麟德殿下的迴廊拐進東亭,便看見她一個人坐在水玉欄杆旁,低頭擦拭那管白玉笛。
他看了她多久,她便擦了多久。
「你怎麼來了?」終於將話說出了口,卻顯匆促,她驀然抬頭,仿佛是這才發現了他。他又亡羊補牢地加了一句:「三品以上方能來的。」
她凝著他,不言語。
他站在階上,雪片一點點覆蓋了他腳邊,又飛上他皂色的錦靴。他忽然想起四年前也是這樣大的雪,四年前的那一日,同今日幾乎一模一樣,雪花落下時,能清晰看見空中相連成一串串的白色印跡,像是平空滲出的淚痕。
他守在秘書省的窗前,從秋到冬,一任那雪花落了滿肩,將自己小小的金靴漫得濕透了。當那寒涼終於自腳底浸透全身,他才終於明白,她不會再來了。
那會兒劉嗣貞還只是少陽院使、太子家令,喘著氣哭著求他:「殿下,您便不為自己想,也為德妃想想,她就您一個孩子,便在天上,想必也時時刻刻為您懸著心……而況顏公一門老小安危榮辱,也全系在殿下一人身上,殿下怎麼還這樣胡來……」
低下頭,寡淡地一笑。
他當時是真的太胡來了reads;還歸長安去。
可是他不確定,如果重活一次,他是否就能抵抗住那窗下紅衫的誘惑,是否就能為了保住自己的太子位,而壓抑住那一浪浪在心頭洶湧拍擊的大潮。
那一日,他歸去少陽院,外宮城便來了人,傳聖旨命他速去延英殿。
那一日,聖人開延英奏對,召宰相及兩省、御史、郎官,疏太子過惡,議廢之。
十三歲的小太子從沒上過延英殿,高高的台階爬得他氣喘吁吁。他好不容易爬到那丹陛之上,便聽見父皇對眾臣說:「此子頑劣不化,是可為天子乎?」
有御史中丞泣涕俯伏曰:「太子年少,容有改過。儲位一國之本,豈可以輕動!」
給事中卻哭得比他更慘:「本性如此,如何改過?今日是小兒荒嬉,來日是天子荒嬉,一國之本,莫非便要交與這樣的頑童?!」
……
吵吵嚷嚷,吵吵嚷嚷。
想護他的人哭,想廢他的人也哭。個個都爭得面紅脖子粗,他懵懵懂懂地站在一旁,反而成了這場鬧劇中最無關緊要的角色。
最終,父皇擺了擺手。
「明日,寫本上來。」
於是第二日,中書門下同平章政事張適、翟讓,神策中尉高仲甫、孫元繼,並翰林學士十三人、神策六軍軍使十六人,聯名上奏,奏太子不聽教誨,昵近小人,不可以為天子,當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