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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7:40:44 作者: 蘇眠說
    「這老奴可不清楚。」張士昭賠笑,「只聽聞殷寶林是殷少監一個妾室所生,絕未見過多少世面的……哎呀,老奴該死!該死!」說著他已自己掌起嘴來,「老奴怎麼敢嚼殷家的舌頭,老奴該死!」

    許賢妃纖纖五指都陷在白貓柔軟的皮毛里,許久,才挪開,「張公公記性倒好。」

    張士昭已倉皇跪下,連連叩首,只恨自己口無遮攔,一時竟忘了殷少監是許賢妃的姊夫。許賢妃斜眼看他,「便是聖人都要賣你們這些公公三分薄面,張公公如此,本宮實在承受不起。」

    張士昭忙道:「娘子說哪裡話來,老奴只想一心一意侍奉聖人和娘子,至如高公公那樣封侯拜相的富貴,老奴是沒那個緣法的。」

    聽見了高仲甫的名號,許賢妃忽而抬頭看了他一眼。老宦官謙卑地弓著身,表情高深莫測。她移開目光,淡淡道:「我也不指望你一心一意侍奉我,只求你一心一意侍奉好凝碧殿那個最金貴的主子,我也便寬心了。」

    ***

    沈素書素來體弱,每到了冬日,手腳生寒。今次懷了身子,聖人一早便吩咐在凝碧殿生起地龍,又命大內多添好炭過去。於是整座凝碧殿便如冰雪中的火爐子,進去不嫌冷,只嫌熱。

    這些都是殷染聽戚冰說的。戚冰與沈素書住得近,時常往凝碧殿去走動,偶爾帶些藥材。殷染看戚冰一襲水紅的襦裙,眉間花鈿輕綻,容色端麗無雙,也不說她什麼。

    日頭往西邊去了,殷染聽著戚冰閒話,心中盤算著她何時才走。戚冰卻好像越說越起勁,她是教坊司出身,本就最伶俐的,此刻已從宮中歲月講到了教坊辰光,還說起一個樂工來。

    「哎,那人模樣倒是興和署里最周正的一個,只可惜是個戲子。」戚冰嘆道。

    「樂工而已,也不是戲子。」殷染心不在焉地接話,又往門外望了一眼。紅煙會意,先出去了,萬一人過來,她還能堵上一堵。

    戚冰半晌沒說話,直到殷染都生出了好奇心了,才道:「總之教坊司中都是下九流的人,誰也不能瞧不起誰。」

    說完,她便起身告辭。殷染長出了一口氣,著戚冰認真盯了一眼,心又剎那提了上來。好不容易將這祖宗送出了含冰殿的門,回頭望一庭積雪,半輪殘日,卻是連紅煙也找不見了。

    不來也好。免我白惦記。

    「你在望什麼?」一個聲音忽然如藤蔓自她身後纏繞住她,「是不是惦記我了?」

    ☆、第9章 隔夜香(二)

    她目不斜視地回到房間裡,關上了門,才轉過身來,道:「你可鬧夠了沒有?」

    「沒有沒有。」段雲琅笑得眯了一雙桃花眼,雪白的衣裘襯得他的瞳色更清,粼粼如水波蕩漾,「今日我大兄又說了,娘子冬日手冷,這有一隻銀香球,置入臥褥之中,夜半不寒……」

    殷染無話可說地看著他將銀鎖鏈輕輕一抖,便垂下一隻鏤空雕纏枝並蒂蓮紋銀香球,內中已點了火,香氣透過精巧的鏤空紋路一層一層地漫漶出來,膩得人心發皺。

    這是放入床上、被中的東西。

    這種曖昧不明的東西,他也敢送。

    他不僅是太子做膩味了,他恐怕做人也做膩味了。

    殷染道:「你只管送,你前腳走,我後腳便扔了它。」

    「是是,所以我只送兩種東西。」

    「什麼兩種?」

    「要麼送金石,要麼送活物。」他笑道,「叫你扔也扔不掉,燒也燒不壞,煮也煮不爛,吃也吃不下。」

    她轉頭望著堂上的鸚鵡,輕輕哼了一聲,「那莫不是牛皮癬子了。」

    這一晚,紅煙給殷染整理床榻,摸出那隻銀香球時,臉色極難看。

    「娘子往日收他些亂七八糟的,婢子也未計較了。」她說,「怎麼這種閨閣中物,您也收?」

    殷染正拿細草莖逗著鸚鵡,懶懶道了聲:「推不掉。」

    紅煙將銀香球掖進褥子底下藏住,走過來,朝殷染跪下,咚咚咚磕了三個頭。

    殷染終於停了動作,卻仍不看她,「好端端的,鬧這些作甚?」

    紅煙道:「陳留王殿下許是娘子前世的冤家,但無論如何不能是娘子今世的良人。娘子是頂聰明的,還是早做決斷吧。」

    殷染道:「這是東平王送的。」

    紅煙咬了咬牙,又道:「婢子知道娘子不愛聽這話,但婢子得說,花楹娘子之所以死得那樣慘,便是因為與殷少監好了。不該在一起的人就不該在一起,娘子看著自己的阿耶阿家,還沒明白這個道理麼?」

    這回她鼓起勇氣提了殷染的母親,殷染卻沒有很大的反應。

    殷染只是,仿佛有些冷了,將外袍往肩上攏了攏,眼睛底里光芒細碎,像中夜微雪,轉瞬融化,「我知道了。多大點事,值得你這樣。」

    ***

    仔細想來,殷染其實不能明白段雲琅對自己的執念。

    他不過是在作弄她,就像他小時候作弄蟬和蝴蝶一樣。當初自己不告而別,他心中想必有怨,於是本著一腔子頑童脾性,一定要在這深宮裡拖她下水。可是她並未覺得自己虧待過他。

    她的母親已為此事而死了。

    為著她每日裡「幽會」小太子的事,死了。

    他怎麼還能逼著她陪他玩?

    她在寒冷的深夜的庭院裡踱了一圈又一圈步,似個老人般抱緊雙臂,白慘慘的月盤上斑痕錯布,她望了許久,心中想的是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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