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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6:52:05 作者: 天行有道
她留戀地看著那扇闔上的木門,雖則小皇子已被抱出去了,她的目光仍幽幽不散,「臣妾的孩子幼失其母,少不得勞動太后您,臣妾知道,陛下一定會為他尋一位盡心的養母,但無論如何,臣妾能信任的只有姨母您……」
太后心疼得直掉眼淚,落在手背上也顧不得揩去,連聲道:「你放心,哀家自不會容人欺侮了他去。不止哀家,越兒也不是那等沒心肝的人,怎麼說這也是他的親生子……」
賈柔鸞輕輕道:「可惜,這孩子並非陛下的。」
太后臉色微變,「你說什麼?你瘋了!」
賈柔鸞雖身上乏力,仍強撐著在床上磕了三個頭,單薄的衣衫愈顯得形骨伶仃,好像那衣裳里只是一個空殼。
太后忙拉住她,「你這是做什麼?」
賈柔鸞堅持磕完,方起身道:「臣妾沒瘋,事已至此,臣妾不敢再欺瞞太后——」她深吸一口氣,「這個孩子的確並非陛下親生。」
太后茫然問道:「那是誰的?」
賈柔鸞穿過太后頭上的髮髻珠飾,一直看向窗外——產房不能透風,那幾扇碧紗窗被關得死死的,一眼望不到邊,只有一片悠悠翠色。她的聲音平板得如死水深潭,「是肅親王的。」
太后完全愣住,心中更如亂麻交錯,她煩惱地開口:「你……你們怎麼……」便再也說不出話來。
真正說出這個秘密,賈柔鸞反覺輕鬆了些,她眼中是視死如歸的漠然,「臣妾平生所做的錯事不止這一件,然這是臣妾錯得最厲害的一回,可是臣妾並不後悔,太后要打要殺,臣妾都甘心承受。如今肅親王已去,臣妾也很快去陪他,這是我們兩個罪人應有的下場。可是這個孩子……」她總算有了一絲眷眷深情,「他真真無辜,還望太后不要遷怒於他。」
太后默然良久,終於起身向外走去。賈柔鸞則仍舊痴痴地倚靠在枕上,不知在想些什麼,或者什麼也不必想——很快,這人間的一切都將與她了無瓜葛,她所有的榮耀、富貴、感情,都將化為塵灰散去。
黃昏的太陽還未完全墜下,碧波殿就傳來了賈淑妃病逝的消息。她竟連一天都沒挨過去。
太后對五皇子有一種異乎尋常的執拗,她堅持要自己取名——蕭越也只好由她。太后為這個孩子取名為「悅」,蕭悅,似乎冒著與蕭越同音的衝突,她也要保證這孩子一生平安喜樂,雖然她臉上毫無喜色。
太后對蕭悅的關懷不可謂不無微不至,她將其安置在慈頤宮的寢殿中,日夜貼身照顧。蕭越提出為皇五子尋一位養母時,太后一口回絕,她定要親力親為,其他人她一概放心不下。
厲蘭妡自然樂得清閒,養孩子本就吃力,養別人的孩子更加不討好。當時她手裡握著一把玉蜀黍,意態悠閒地逗弄金絲籠中的畫眉鳥兒,耳里聽得蘭嫵說:「太后娘娘年紀大了,這樣日夜辛苦,把自己也累垮了,才呼喇喇請了好幾位太醫看診,現在還躺在床上不能動呢!」
厲蘭妡連孝心都懶得表示,輕嗤一聲,「咱們又不是沒有出力,陛下還親自挑了十幾個乳母,比本宮的幾個孩子加起來還多,奈何太后偏不領情,咱們有什麼法子?」
蘭嫵笑道:「不知是否因為賈淑妃的緣故,太后對五皇子格外疼惜些,旁人再比不過他。」
恐怕不止因為這個……厲蘭妡仍舊逗弄著鳥兒,心思卻神遊物外,她是知道些首尾的,雖然疑心還未坐實,不過瞧賈柔鸞生前的模樣,的確有幾分古怪,她只是懶得查究罷了。
忽聽外間來報:「李公公到了。」
厲蘭妡忙命請進來,一面滿面春風地笑道:「公公怎麼這般有空,竟親自來寒舍?」
李忠笑道:「陛下讓奴才轉告娘娘,說待會兒會來用膳,還有幾樣菜色要專門囑咐娘娘。」
他那雙老奸巨猾的眼兒滴溜溜一轉,厲蘭妡立刻心領神會,「公公快請坐。」又吩咐蘭嫵,「你下去沏壺好茶來,要滾滾兒的。」
屏退了餘人,厲蘭妡道:「公公有什麼話,但說無妨,本宮這裡沒什麼忌諱。」
「奴才是個直人,不曉得賣關子,只因偶然聽得一事,覺得有必要知會娘娘。」李忠飛快地覷了她一眼,「昨兒奴才陪陛下去慈頤宮看望太后,順便見了見五皇子,誰知就聽太后向皇上提起,要立五皇子為太子。」
說到這裡,他又看了一眼,似乎想知道厲蘭妡有什麼反應。厲蘭妡臉上卻殊無變化,連睫毛都未顫動一下,「那陛下的意思呢?」
「此事太過突兀,陛下自然不會輕易應允,只說自己尚處而立之年,無需憂心國本,如此支吾了過去。」李忠會心地道,「且娘娘也知道,陛下心中總是屬意娘娘膝下的幾個皇子,不過——太后那性子可不是好相與的,娘娘可得早作準備呀!」
「難為公公肯告訴本宮這些。」厲蘭妡勉強擠出一笑,握在袖裡的手卻不自覺地收緊。其實她一點也不意外:宮中大局已定,太后老了,不會永遠得勢,李忠自然得尋一個牢固的靠山。
她意外的只是太后這樣著急,著急到把她的幾個孩子全不放在眼中,好像只有蕭悅是她的孫兒,迫不及待地為他鋪平道路。
「應該的,應該的。」李忠連聲道喏離去。
蘭嫵端了茶盞進來,客人已經走了。她見厲蘭妡面色不快,咦道:「李公公跟娘娘說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