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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6:52:05 作者: 天行有道
蕭越立刻將她拉起,唇邊含著溫煦的笑意:「何必自稱貧尼?見了朕,你還當自己在修行中麼?」
厲蘭妡這會兒倒不似方才在李忠面前鋼口了,而是識趣地重新施了一禮,「臣妾參見陛下。」
蕭越的手緩緩拂過她鬢邊,眼中思念如潮,他的聲音也充滿懷舊的味道:「你和離開的時候沒有分毫變化。」
廢話,以為她天天吃齋茹素就會憔悴衰老嗎?佛寺里的生活雖然清苦,厲蘭妡依舊變著法兒地調換花樣,保證營養搭配——何況誰也說不準她吃的是不是全素。
至於她看著這般容光煥發,其中另有一樣小小技巧:厲蘭妡早料到這一日,提前向白漪霓借了妝奩,化了一個顯氣色的淡妝,卻巧妙地營造出此時無妝勝有妝的效果。適才她在李忠面前拿喬,倒不全是作假——她實在不必再化一個。
「修行之人不知歲月變遷,歲月留下的痕跡也便少些。」厲蘭妡柔情滿懷地看著蕭越,「倒是陛下似乎比先清癯了。」
蕭越的確瘦了,連腮頰都凹陷下去,加之這些日子侍奉太皇太后,幾夜不曾好好休息,眼裡有不少血絲。他苦笑著伸手撫上臉頰,「相思令人瘦。」
厲蘭妡想起那句詩: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她體貼地問道:「臣妾在寺中聽聞陛下有疾,不知如今可大好了?」
蕭越含笑看著她,「早就好了,難為你肯知道。」
厲蘭妡的頭幾乎垂到胸口,「臣妾立意忘卻世事,唯獨陛下的事怎麼也忘卻不了,臣妾此生註定無法得道——臣妾一隻腳邁進情關,再也抽身不得。」
蕭越將她摟在懷中,摟得相當緊,仿佛一件失而復得的寶物,從此再難割捨。厲蘭妡覺得有些膈應,想掙扎也不好,勉強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使兩人的身軀更緊密貼合。
良久,厲蘭妡抬起頭道:「貴妃姐姐和淑妃姐姐呢?」
「她兩人在繡春館照顧太皇太后疲累,朕命她們回去休息了。」蕭越如此說。事實是甄玉瑾和賈柔鸞倒想過來迎接,蕭越一道聖諭將她們打發走,免得被人打擾。
厲蘭妡擔心地道:「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身子究竟如何?」
「你見了就知道了。」蕭越眸中也染上一抹憂色。他解下身上的墨色團龍披風,披到厲蘭妡肩上,「外邊風大,你身子單薄,得多留意。」
厲蘭妡緊了緊頸上的系帶,向他報以柔和的一笑。
進到繡春館,見了那位病榻上的老婦人,厲蘭妡不禁嚇一大跳。她本以為太皇太后是為了設法讓她回來,才故意將病情誇大,誰承想她竟然真病得這樣厲害。蕭越的憔悴和她比起來簡直算不了什麼。
太皇太后的頭髮已經白完了——不是雪亮的純白,而是慘澹的灰白,一小撮一小撮地散落開,像雜亂無序的生命。她的眼睛閉著,閉得不是很緊,只能從稀疏的睫毛縫裡隱約瞧見一點光亮,叫人不知道她究竟醒著還是睡著。她的嘴也在微弱地張合,一下一下地喘著氣,像一隻瀕死的動物。
她的情形也許算不上多麼悽慘,看了卻叫人實在難受——厲蘭妡自己也說不上為什麼難受,她只覺得眼中一陣刺癢,很大的一顆淚珠倏然滾落下來。
☆、第54章
厲蘭妡走到太皇太后床邊,執起老婦人乾枯的手背,強忍著淚意道:「太皇太后,您睜一睜眼,蘭妡來看您了。」
她這樣低低地喚了幾聲,老婦人終於有所感應,迷濛的眼慢慢展開,「你來了。」
厲蘭妡殷切問道:「太皇太后,您覺得怎樣?」
大約她的歸來帶來一絲生機,老婦人勉強支起身子,「哀家老了,不中用了,這麼急煎煎地將你叫回來,就是怕最後見不著你。」
談姑姑恐怕她說出更不吉利的話來,忙陪笑道:「太皇太后您就別自個兒嚇自個兒了,人太醫都說了,不過是一點小病小痛,過幾天就好了,偏您這樣信不過!」
厲蘭妡也笑道:「談姑姑說得有理,人一老膽子就小,太皇太后您素日心胸最是開闊的,怎麼也這樣起來?您若實在不放心,臣妾才從圓覺寺求來一瓶聖水,最是靈驗無比,等會兒讓談姑姑煎得滾滾的,用一點百花蜜送下去,保准睡一覺就好了。」
太皇太后仍舊笑著,眼睛卻漸漸闔上,頭也歪向一邊——當然呼吸還在。她不是死,而是困了。
談姑姑小心地將厲蘭妡手裡一個圓肚瓷瓶接過去,輕聲道:「太皇太后近來容易發困,陛下和昭儀娘娘請先回去吧,待她老人家醒了再來探望。」
蕭越拉著厲蘭妡的手,並肩步出殿外。卻聽厲蘭妡嘆道:「若非親眼見識,臣妾斷想不到太皇太后的身子竟壞得這樣厲害,叫人無端心中酸楚。」
蕭越終究是個男子漢,即便面對生離死別,亦能忍淚而不動情。他面容平靜,目光直視前方,「人生七十古來稀,皇祖母已經七十五了,即便真有個什麼,那也是喜事,不是壞事。」
厲蘭妡寬大的僧袍被獵獵的風吹得鼓起,迎面的風將塵沙吹到眼裡,她隨手在眼皮上抹了一把,「臣妾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只是心中總難過去這一關,臣妾沒有父母親族,自小孤苦零落,在遇見陛下之前,只有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對臣妾溫情備至,臣妾亦視其如親祖母一般。若太皇太后哪一日果真駕鶴西去,臣妾竟不知該與何人相伴、尋何枝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