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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6:52:05 作者: 天行有道
兩人提著水一道回到圓覺寺,厲蘭妡讓蘭嫵先去將水桶放下,自己卻留了個神,跑去問大殿值守的衡玄,她是因夢的下輩,因此也可算是厲蘭妡的後輩。她費力描繪白漪霓的形貌,並且加了好大一番形容,猶擔心那小尼僧不能理解。
衡玄卻很快笑起來,「師叔是說甄家的少夫人,那位漠北公主?」
厲蘭妡忙道:「怎麼你認得她?」
衡玄道:「自然認得,甄少夫人常來進香的。」
白漪霓是漠北人,為何常常來拜菩薩?何況她身份尊貴,又嫁了如意郎君,萬事美滿,還有什麼好求的?厲蘭妡心下納悶,口中只問道:「你還記得甄少夫人求了什麼簽?」
掣過的木籤都被隨意扔在地上——只有在求的那一剎是虔心的,落後便棄如敝履。衡玄當時恰好在一旁看著,這會兒很快就找出來。厲蘭妡與了她一錠碎銀子作為謝禮,自己便取過木籤在一旁細看。
原來是一支夫婦簽,上面寫道:願家庭和順,婚姻篤睦。厲蘭妡將這支簽拿給蘭嫵看,蘭嫵同樣不解:「甄家大公子才貌雙全,文武俱佳,且是那漪霓公主自己挑出的,她還有什麼不滿意?」
「誰知道呢?不過白漪霓既然有此求,想來其中定有什麼緣故,蘭嫵,這就得拜託你好好查一查了。」
圓覺寺香火鼎盛,寺中尼僧與京中貴婦亦來往密切,彼此間有不少秘密流傳。三姑六婆中的姑,聽說也包含尼姑這一項,自然是不能小覷的。
蘭嫵依靠自己獨特的親和力,很快就打探到了消息,原來白漪霓與甄璧成婚一年多來,漸漸不大和睦,外人看著仍是一雙璧人,其實已然出現裂隙,據那些姑子說,其中仿佛有些不足為外人道處。
白漪霓再來時,厲蘭妡見她穿著一身鵝黃色的紗衫子,雲白披風搭在肩上,看去已頗有大慶女子的風範,不復漠北粗豪。她虔誠地跪在蒲團前,閉上雙眼,誠心祝禱,末了,她接過旁邊姑子遞過來的簽筒,正要打開,那人手上一動,整根簽筒掉到地上,灑落一地的竹籤子。白漪霓倏然睜開眼,惱怒道:「你這姑子怎麼這般不曉事,粗手笨腳的?」
那姑子並未顯出懼色,也沒慌手慌腳地將東西撿起,反而盈盈含笑道:「少夫人也信神明麼?」——原來遞給她簽筒的人正是厲蘭妡。衡玄收了她的賄賂,願意由厲蘭妡頂替。
白漪霓盯著她看了半晌,神色驚疑莫定:「你是……」
「少夫人真箇健忘,咱們不過一年未見,您就不認得貧尼了,還是說,定要貧尼叫一聲公主,您才肯憶起前事?」
厲蘭妡身上的僧袍經過數遍水洗,灰藍中隱隱發白,但就連這樣樸素的衣著也遮不住她臉上氣定神閒的光輝——這種光輝來自於對目標的不懈追求,以及實現目標的強烈自信。
白漪霓看著她,總算遲疑著吐出一句:「厲昭儀?」她和厲蘭妡說不上什麼交情,從前在草原的時候還算和睦,不過自從白漪霓出嫁,兩人便沒什麼來往了。白漪霓雖說不喜歡那位貴妃小姑,也不好跟她的敵手走得太近,何況她本就對宮中禮節生疏,寧可寡言少語的好。
「貧尼法號濟元。」厲蘭妡雙手合十,如同一名端莊的尼僧。
白漪霓這才憶起自己恍惚聽過厲蘭妡出宮的事——不過她自己的事情已夠多,卻很難顧得上旁人。當下白漪霓勉強道:「我還以為濟元師父在遠無人煙的地方清修,沒想到竟在此處,倒真是意外。」
厲蘭妡沉靜地微笑,「其中周折甚多,往後若是有空,貧尼願向公主一一陳述,今日得見即是緣分,公主若是不棄,貧尼的禪房還算清淨,不如來禪房中小聚片刻,可否?」
不待白漪霓回答,她就拉起白漪霓的手往後廊而去,根本不容她拒絕。白漪霓心神不定,竟由著她去。
兩人在屋內一張矮桌旁坐下,厲蘭妡吩咐蘭嫵倒了茶來,淡綠色的茶水盛在粗瓷的茶碗中,隱隱透出一種濁重的土黃,顯然不是什麼好茶。
厲蘭妡執起杯道:「山居簡陋,只得請公主將就。」
白漪霓果真不計較,她舉杯一飲而盡,壓根沒感受到茶水的苦味。厲蘭妡留神看她,白漪霓粉光脂艷的面容透出一股憔悴之色,她變成了頹喪灰敗的婦人,而非當初草原上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女。
厲蘭妡唏噓道:「當日一別,再見公主已是這般模樣,不知甄公子對公主可好?」
白漪霓掩飾著以杯掩口,「他對我很好。」
「既然好,為何公主眉間愁緒滿盈?」厲蘭妡悲憫地看著她,「公主出身漠北,要拜也該拜漠北的天神,大慶冰冷的佛像不會聽進你的禱告。」
白漪霓手上一顫,一杯茶險險潑出,勉強才得以穩住。
厲蘭妡將一隻柔若無骨的手搭在她腕上,懇切道:「神佛幫不了你,我卻願意盡我所能,只要公主你肯相信我。」她的五指似靈蛇般在白漪霓臂上緩緩蠕動,衣袖一折,她看到白漪霓手臂上道道紅痕,不禁失聲道:「這是什麼?」
白漪霓倉皇放下袖子,「沒有什麼。」
厲蘭妡似有所悟,「是甄璧打了你,對麼?」她咬牙切齒地道:「甄璧有幸娶得公主,竟然這樣不知愛惜,真是禽獸行徑,我若有幸回宮,定要告知陛下和甄貴妃,讓他們給你討回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