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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6:10:51 作者: 少女春宵
    湯並不是簡單的湯,裡頭還放了些補身的中草藥,是范情自己配的。

    公子跟那名乞丐在房裡待了那麼長時間,洗浴的水都換了三回,再看到後者煥然一新,而范情卻依舊像是剛進府的樣子,下人們再笨也都猜得出來范情是在給對方洗澡。

    他們神色不一,其中要數文彌反應最大,站在一旁盯著郝宿的時候,恨不得把人身上瞪出一個窟窿。

    公子是何等身份的人,如今帶回來了乞丐不說,竟然還要幫對方洗浴。

    也就是公子心善,換做其他人,給口吃的就不錯了。

    「公子,您的鞋底還濕著,好歹先換一雙鞋。」

    范情沒有理會,而是讓下人又離開了。

    文彌悶悶地走出了房門,回過頭的時候,正好看到范情在給那名乞丐餵湯。又不是沒長手,作甚都要讓公子餵?

    他自小在范府長大,對郝宿其實沒有惡意,就是刻在骨子裡的等級觀念作祟。

    在文彌看來,范情這樣身份的人,哪能如此親力親為地照顧一名乞丐。

    范情並不在意其他人心裡怎麼想,他對郝宿好是他的事,同別人有什麼相干?便是全天下的人都反對,他也都不會改變。

    湯是剛從爐上端下來的,還冒著熱氣。他用湯勺舀著,等感覺到溫度差不多了才餵給郝宿。

    溫柔的嗓調完全是在哄人,他對他的好任是誰都能看得出來。

    「應該不燙了,喝完我們再吃飯。」他一勺接一勺地喂,縱使郝宿的反應遲緩又笨拙,也不見絲毫不耐。

    在又一次將湯咽下後,郝宿無機質的眼睛微轉,突然慢慢開口。

    「郝……宿。」

    他應該是許多天都沒講話了,以至於聲音聽起來十分晦澀,宛如風箱拉動。

    但范情還是第一時間聽清楚了他在說什麼,他在說自己的名字。

    他知道他叫郝宿,每一筆,每一划,都在他心中清清楚楚的。

    范情下馬車的時候身上落了許多雪,因為沒有披風,化作雪水後全都滲進了外袍里,在房裡待的時間過長,以至於衣服都被烘乾了。他看著郝宿,心裡酸脹無比。

    范情看上去明明很難過,可卻還是強揚起了一抹笑。

    「郝宿?是你的名字,對嗎?」

    郝宿盯著范情,又過了一會兒,才點了點頭。

    如果說上天對范情是厚愛的,那麼對於郝宿來說就是殘忍的。他出身貧寒,可有父母的照顧,日子過得也算幸福。

    只是在他三歲的時候,父母就先後去世了。親族原本想要將郝宿接回家照養,可漸漸地他們發現這孩子似乎有些問題,不僅反應比別人慢,腦子也很笨,一件事情學半天都學不會。

    若是摔了或者哪裡傷了,也不見他有任何反應,有時候就待在一個地方,睜著兩隻沒有感情的眼睛,冷不丁看到簡直要嚇死人。

    他們越看越覺得郝宿邪門,於是就這麼把他丟棄了。

    郝宿被趕出來的那一天,也是一個雪天,雪下得比今天還要大。一個不足六歲的孩子,身上穿得還無比單薄,誰都以為他會死在那個冬天。

    可惜他命硬,沒死。自此以後,郝宿就在村子裡過上了有上頓沒下頓的日子。

    他從未上過一天學堂,不通文墨,粗鄙,卑污。

    但就是這樣,卻也過過一段好日子。有位鄉紳見他可憐,便將他帶回家中,讓他做了名雜役。

    因為知道他的情況,所以鄉紳也沒有給他安排太多的活兒。

    郝宿在鄉紳家中難得能吃飽,睡飽。他每天做完自己的事情後,就會在小院裡坐著發呆,一坐就是半天功夫,其實他什麼都沒有想,他就只是這麼待在那裡,像是一尊毫無思想的雕像。

    命運仿佛總喜歡跟人開玩笑,就在郝宿的生活好不容易安頓下來,沒過幾年,鄉間又突然發了大水。

    鄉紳帶著家眷搬走了,離開之前,他給了郝宿一筆錢。他是難得的善人,留給郝宿的銀子足夠對方一年的開銷。

    誰知道這筆錢被一些宵小之輩盯上了,那些人趁著郝宿熟睡的時候,將他的銀子全部搶走了不算,還把他痛打了一頓。

    一邊打一邊肆意嘲辱,罵他傻子,不正常,還有人趁機捅了他一刀。

    誰不知道郝宿的情況,就算把他殺了也沒人會管。

    不過那人動手以後,其餘人還是有點慌神,而後才匆匆忙忙走掉了。

    上天在郝宿身上加諸了許多痛苦,可卻一次又一次讓他死裡逃生。那回他足足發了三天的高燒,最後還是熬下來了。

    范情在給郝宿洗澡的時候,還能看到他腰腹處一道猙獰的疤痕。儘管那裡跟郝宿現在身體上的傷比起來不足為道,但范情知道,當時郝宿一定很疼。

    他盯著那傷疤,溫潤的眼眸中爆發出了一股恐怖的殺意。

    等繞到郝宿前面的時候,又消失不見。

    水患過後又鬧饑荒,郝宿也是這樣隨著人流,一路來到了肆城。

    他來到肆城的時候都已經餓得皮包骨頭了,要不是一名小乞丐餵了他一小塊餅子,說不定當時就已經死了。而郝宿身上那道深可見骨的傷疤,也是在肆城被人弄出來的。

    范情握著湯勺,指尖用力到發白,手裡的碗幾乎都要被他捏碎。

    他是知道的,關於郝宿的一切,他全都知道。甚至郝宿是如何被親族趕出門,如何差點被凍死在風雪中,又是如何遭到欺凌、搶殺,他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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