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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5:36:50 作者: 隨宇而安
    到了蕭府,一路上聽到不少丫鬟討論,聽說四少爺瘦了許多,一臉風霜,大概在外面受了不少苦。到底是隨軍,軍中條件艱難,他一個蕭家少爺,從小錦衣玉食,哪裡吃過那種苦。

    遠遠就看到圍滿了人,不用進去也可以想像,老太太、二爺、二奶奶肯定是圍在床頭了,七小姐定然也在,少不得還有三爺他們,畢竟還有藥材的事要回報。

    正想著,就看到有大夫走了出來,看樣子蕭錦琪可能還受傷或者生病了。只不過這個大夫卻不是平常請的那一位老大夫,眼前這位看上去不過二十開外,年輕俊雅,眉目間又帶了絲傲氣,眼睛在沈jú年臉上一掃而過,只當沒看到她這個人似的。

    等他離開,沈jú年才聽外圍的丫鬟說,那是濟南來的祝神醫,和四少爺同路而來,似乎是來金陵拜訪故人。

    沈jú年也不關心其他,在外圍走了兩圈,便走到遠遠一個角落裡坐下,等人散了再進去。

    過了好一會兒,老太太和主子們才一群一群地離開,門庭立刻冷清了,只有蕭娉婷還沒有出來。沈jú年想了想,便走回院裡,看到個面熟的丫鬟,想了一下,才記起是叫玉珠,於是問道:「七小姐在嗎?」

    玉珠一雙眼睛在她臉上一轉,神情古怪,陰陽怪氣道:「七小姐在裡間和四少爺說話,我幫您通傳一聲。」

    這時裡面傳來蕭娉婷的聲音,「誰在外面說話?」

    「回七小姐,是沈小姐來了。」

    「jú年!快進來!」蕭娉婷喊了一聲,沈jú年對玉珠笑了笑,便撥了帘子進去。

    床邊放了張椅子,蕭娉婷坐在椅子上,蕭錦琪半倚在床邊,臉色不大好,人確實瘦了許多,但看著又成熟了不少。這樣的歷練,是養在大宅門裡的少爺們所沒有的。經歷過戰事,進過軍營,舔過刀口,生死關前繞了一圈回來,任誰都會成熟三分。

    「jú年,你怎麼現在才來?」蕭娉婷拉住了她的手,順手一拉一推,把她按在床沿上坐下。「我……」沈jú年一驚,想要站起來,卻被蕭娉婷緊緊按住了。

    蕭娉婷笑道:「來了就好,我去看看藥煎好了沒有,你陪四哥說說話,他手上受了傷,有事你照顧著!」

    沈jú年心想,他自己不也有丫鬟嗎?

    可蕭娉婷一陣風似的跑了出去,只留她一人尷尬坐著,面對蕭錦琪。

    蕭錦琪有著一雙和二奶奶極相似的眼睛,卻不像二奶奶,也不像七小姐那樣光芒四射。鳳眼微挑,黑眸卻幽深不見底,仿佛是古井無波,水面又結了一層霜,偶爾眸光流轉,眼底閃過一味不明情緒,讓人看著便覺心驚膽顫。

    恰如沈jú年此時,有些不敢抬頭直視他的眼睛,更多的是不知從何說起的尷尬。

    用餘光偷瞄,只覺得他不但瘦了些,而且也略略曬黑了,當然也可能是因為曬黑才顯瘦。薄唇微抿,幾乎不見血色,擱在被子上的右手隱約可見蒼白肌膚下的青筋。

    沈jú年怔了怔。「四少爺,您的手臂受傷了?」

    蕭錦琪輕輕嗯了一聲,「路上遇到土匪,中了一刀。」

    手臂被重新包紮過了,雖然有祝神醫在身邊,但外邊到底條件簡陋,沒有得到好好調理,勞神勞心,恢復便慢了許多。

    說了那句話,便又繼續沉默了。沈jú年盯著自己的腳尖,眉心微微蹙起,這話實在不好開口……忽然聽到蕭錦琪說了個字:「水。」她又怔了一下,反應過來,急忙起身給他倒水。

    他右手受了傷,沈jú年便想遞到他左手邊上,卻見他一動不動,一雙幽深的黑眸直勾勾盯著自己,看得她頭皮發麻,手上有些微顫,卻只有無奈地送到他唇邊。茶杯輕觸到他的嘴唇,觸感通過茶杯傳遞過來,讓她心上浮起一陣怪異的感覺。蕭錦琪就著她的手喝水,沈jú年配合著稍稍抬高杯子,蕭錦琪下顎微仰,喉結上下滑動。

    一杯見底,沈jú年問道:「還要嗎?」

    蕭錦琪搖了搖頭,似乎有些疲憊,閉上了眼睛。

    沈jú年把茶杯放回原位,看蕭錦琪也打算休息了,便道:「四少爺,若沒有其他事,jú年就先回去了。」不與病人多糾纏,還是改日再說吧……

    蕭錦琪卻忽地又睜開了眼睛,沈jú年被看得一陣心虛,又聽他說道:「你過來。」

    猶豫了一下,還是照他的吩咐走到床邊,「您還有什麼吩咐嗎?」

    蕭錦琪沉默不語地看著她,忽然伸出左手,拉住她的手臂,將她撈進懷裡。沈jú年大驚,毫無防備之下便跌進他懷裡,掙扎著想要爬起來,卻看到他眉心一皺,似乎不太舒服,這才意識到是自己碰到他右臂上的傷處了,眼角一瞥,白紗布上微紅,急忙僵住了不敢再動。

    這一僵,蕭錦琪便已將她緊緊擁住了。他半倚坐著,沈jú年側坐著靠在他懷裡,聞到一陣陣微苦的藥香。

    蕭錦琪將臉埋在她頸間。她才從院子裡進來,身上還帶著淡淡的花香。今天天氣不錯,她的衣服上有陽光曬過的氣息,干慡溫暖,聞著很舒服,讓他忍不住深深一吸。

    拂在頸間的呼吸讓她有些不自在地想要逃避,強烈的不適感讓她稍稍一動,便聽到蕭錦琪悶聲道:「別動!」

    無論是誰,被一個異性緊緊抱著,都不可能無動於衷吧。

    沈jú年深呼吸一口氣,目光移了移,偷偷用餘光打量蕭錦琪,只看到閉著眼的側臉,睫毛很長,但不濃密,似乎心裡不太安穩,睫毛輕輕顫著,眉心微蹙。

    沈jú年心想,她似乎沒有看他真正笑過,至多是冷笑吧。李群也是極冷淡的一人,但他們兩個人的冷淡卻是不同的。李群冷淡,是因為他自小生活在山上,接觸過的人和事不多,心裡澄澈單純,不明白世間黑暗。蕭錦琪冷淡,卻是因為他自小在宅門裡生活,見多了人心險惡,自私自利,所以他眼極冷,性子淡漠,卻也未必沒有一顆會跳動,會喜會怒會悲傷的心。

    沈jú年自己也沒有經歷過愛情,但隱約察覺了,四少爺對自己是不同的。至於為什麼不同,她也不明白。她有什麼地方吸引他的?她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女子,樣貌放蕭府里也只是個中等,在蕭娉婷身邊更連陪襯都說不上,更說不上聰明伶俐,八面玲瓏。這麼平凡的她,扔到人群里就找不到了吧……

    沈jú年百思不得其解,誰會相信堂堂蕭家四少爺會喜歡一個平凡普通的鄉下女子呢?她是不相信的,再說,即便他真的喜歡她,那也不妨礙他去喜歡其他女子,而即便他只喜歡沈jú年一人,他也不能娶她為妻,更不可能為她而不娶妻。

    所以,早知沒有結果的事,那還不如從未開始吧。

    她管得住自己的心,卻管不住別人的心。

    「四少爺。」沈jú年輕輕掙了一下,「多謝您了。」

    蕭錦琪一僵,抬頭凝視她的雙眸。

    沈jú年深呼吸了口氣,正色回視他。「那一夜,多謝您放手。」

    蕭錦琪終於明白她的意思,緩緩鬆開了手,只是眸色漆黑,深沉如夜。「原來你並沒有忘記。」

    沈jú年坐得離他遠了一些,保持了適當的距離。「還是忘記得好,希望四少爺也不要記得。」

    蕭錦琪勾了勾唇角,「我原本沒奢望自己的放手能夠感動你,卻沒有想到仍然無法打動你。」沈jú年怔忪間,又聽他說:「若說誰是外冷內熱之人,你沈jú年或許恰恰相反。」

    沈jú年側低下臉,仔細一想,倒未必不如是。但要真說起來,她只是習慣了約束自己的心,沒有希望的事,就不要有妄想。他不只是蕭錦琪,更是蕭府的四少爺,這個身份,讓她望而卻步。

    「有些話,不好同七小姐說。」沈jú年復又抬眼望向他,「七小姐年紀小,有些事思量不到,還請四少爺幫忙提點。」

    「我聽七妹說,當時她衝動行事,還是你的一席話攔住了她。」蕭錦琪笑笑不回答,「她說她倒是低看了你,她還不及你懂我。」

    「不敢說一個懂字。七小姐聰明絕頂,只不過衝動行事,傷害了別人,也傷害了自己。jú年不能常在她身邊,但自有四少爺護她周全。」

    蕭錦琪神情一僵:「你要走了?離開金陵?」

    沈jú年點點頭,未及回答,蕭錦琪又追問:「你在等李群?」

    沈jú年嘴唇一動,許多話都停在了嘴邊。

    「我在軍中見到李群。」蕭錦琪緩緩開口,將沈jú年的神情一點點收入眼底。「你縱然能走,他卻是不能離開了。」

    「什麼意思?」沈jú年手上一緊,瞳孔一縮。

    「你也無須擔心,今明兩天他就會去見你,屆時你自然知道。」蕭錦琪有些疲憊地閉上眼,「我以為你沒有心,原來你的心只是不在我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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