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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5:36:50 作者: 隨宇而安
    為什麼死的不是她?為什麼只有她活下來了?

    如果那時候,她沒有回金陵,是不是她就能和他們在一起了?

    如果她沒有回金陵,娉婷會死,他們也會死,大家一起死吧……

    沈jú年身上籠罩著絕望的氣息,李群突然明白了什麼叫做心疼,輕輕握住她的手,低聲道:「jú年,別這樣,起來,好好活著。」

    「小師叔……」沈jú年的聲音沙啞著,帶著哭腔,「我不知道該怎麼活下去了……」

    這個世界,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上一世,她先天不足,患有心臟病,被遺棄在孤兒院門口。十六年,不能大喜大悲,不能動怒傷心,漸漸的,自己也忘記了何為情感,何為情緒……

    孤兒院裡,她看到了生活的殘酷、黑暗,所謂人性,所謂親情,什麼都不堪一擊。

    十六歲病逝,是痛苦的終結,卻也給了她幸福的開始。

    她有愛她的家人,有健康的身體,她以為是上天在補償她,結果僅僅十五年,就徹徹底底地剝奪走。

    為什麼,當時沒有死了。

    喝了孟婆湯,重新開始。

    如果不曾擁有,大概也不會知道失去以後會這麼疼痛……

    沈jú年,你以後該怎麼活下去?

    李群不明白她的痛,因為沈jú年擁有的那種親情,他從來不曾有過,所以無法想像。

    但是看著她哭,他心裡也會難受。

    卻什麼也做不了,只能握著她的手,在一旁沉默。

    沈jú年喝過藥,沉沉睡下了。

    李群走出房間,看到蕭錦琪背對著他,站在院裡。

    「我已經讓人報官了。」蕭錦琪淡淡道,「這是流寇作亂,官差和這一村鄉民,被流寇盡數屠殺。」

    二十七個官差,八十六口鄉民,男女老少盡在其內,無一活口。

    李群在看到那伙官差的時候,心裡就已經明白了。

    上面的政令是,得一流寇頭顱,賞銀十兩。官差和土匪的唯一區別是,前者合法行兇。

    除卻這一鄉之民,不知還有多少無辜百姓被當成「流寇」斬殺了。

    男子被砍了頭,女子被jian污,幼兒被拋屍。

    這是個什麼世道?

    李群沉默了。

    當時他心裡燃起了一把火,滿地的屍體、頭顱,還有哭泣的女人……沈田氏滿是血污的臉,他想起那一次來,她手拿雞毛撣子,笑鬧著追打沈jú年……

    人命如此卑賤,十兩銀子一條……

    動手殺人,是衝動,衝動之後,他想明白了,只有不留活口,才能保護自己。

    那些人,死有餘辜。

    「經清點,尚有十數人行蹤不明,可能是被拋屍了,也可能是逃走了。」蕭錦琪頓了頓,「有一個名字是,郭大路。」

    李群眼神一動。

    郭大路,是沈jú年的未婚夫。

    「還有一個孩子名為沈天寶,也下落不明。但估計凶多吉少。」

    二十七名手持刀劍的官差,他們很難僥倖。那名單上的十幾個人,多半都是遇害了。

    「那些鄉民已經下葬了,沈jú年的家人也葬在山上,等她情緒緩過來,帶她去拜祭吧。」

    蕭錦琪垂著眼瞼,指尖摩挲著她咬過的地方,很深,留下了一排細密的牙印。

    沈jú年,你還能站起來嗎?

    如果連你都不能微笑了,那誰還能給我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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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jú年在墓前三叩首,沉默不語,跪了許久。

    「jú年,跟我回雲都門吧。」李群說,「山下大亂,金陵已不安全了。」

    蕭錦琪淡淡抬了抬眼皮,掃過李群,然後落在沈jú年臉上。

    夕陽給她的側臉染上一層朦朧的淡金,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掃出一片陰影,讓人看不清她眼裡的情緒。

    「蕭府可護你周全。」蕭錦琪忽然開口,李群微愕著側過臉看他。

    沈jú年依然沉默著,好像什麼都沒有聽到。

    良久,她才緩緩起身,跪得太久了,血路不暢,她晃了一下,又跌坐在地。兩人同時伸手去扶,卻都落了個空。

    蕭錦琪不期然地想起那日在文心齋外,她也是這般,晃了一下,跌坐在地,眼裡有絲無奈,卻還有絲笑意,一邊揉著膝蓋,一邊仰望著樹梢,一片金黃的落葉映在她眼底。

    而這時,她眼中似乎什麼都沒有了,宛如一潭死水。

    坐了半晌,她才站了起來,一言不發地下山,整個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看不見,也聽不到了。

    李群看著她的背影,心裡想著,jú年,跟我走吧。

    可是如果她不走呢……

    發生了這樣的事,他必須回雲都門一趟,他不想讓她一人留在這裡。

    蕭錦琪眼神一動,忽然開口道:「沈天寶可能沒有死。」

    沈jú年腳步驟然停下,沒有回頭,顫聲道:「你、你說什麼?」

    蕭錦琪走到她面前,淡淡道:「沒有找到沈天寶和郭大路的屍體,他們可能沒有死。」

    更大的可能是死了,但是只要還有可能活著,對沈jú年來說,就是一線生機。

    「聽說郭大路是個壯實之人,說不定他帶著沈天寶逃走了。蕭府人手眾多,或許可以幫你找到他們。」蕭錦琪看到沈jú年眼裡又漸漸恢復了光彩,心裡一寬。他用對方法了。

    沈jú年緊緊攥著他的衣角,「你、你能幫我找到他們嗎!」

    蕭錦琪點點頭,「只要他們還在金陵。沈jú年,他們可能還活著,你為什麼要放棄?」

    「我、我沒有……」沈jú年怔了怔,神情恍惚,「還活著,沒有找到屍體,他們就有可能還活著……郭大路,他很疼天寶的……」

    郭大路沒有父母兄弟,孑然一身,雖然沒有成親,但他們儼然是一家人了。很有可能,他帶著天寶逃走了……

    一定是這樣的!

    沈jú年說服自己,他們一定還活著,他們說不定會去蕭府找她!她要留下來!

    看著沈jú年眼裡的光彩,李群知道,她不會跟他走了。

    抬眼看向蕭錦琪,對方也抬眼直視他。

    蕭錦琪這個人,明里淡漠,實則不動聲色,八面玲瓏,這樣的血案,被他輕鬆壓下了。他對jú年,存的是什麼心?他為什麼會在那個時候出現在那裡?

    蕭錦琪勾了勾唇角。

    沈jú年,他是不會放手的。

    終究,她還是跟他回了蕭府。

    兩進兩出,她還是逃不出這個金籠子。兜兜轉轉,一切又回到了原點。

    只是這一次,她幾乎不剩下什麼希望了,安州沒有家了,只有幾座墳墓。

    郭大路,天寶,你們又在哪裡呢……

    蕭府也早已得知了這個消息,不免也是一陣感慨唏噓,老太太掉了兩滴眼淚,讓沈jú年還和七小姐住一塊兒。

    七小姐病好了一些,便搬去了另一間院子,在新花園子裡,大一些,環境也更好一些。瑞娘讓人在屋裡添了張床,一張向南,一張向東,床頭抵著,兩人夜裡也好說說話。

    安州算是老太太的老家,雖然沈jú年和老太太真正算起來是一表三千里,但下人還是依著吩咐喚她一聲沈小姐。當年二奶奶笑著說她像是哪家小姐,今日倒真應了她的話。

    遭逢巨變,沈jú年整個人靜了很多,常常說著話就走神了,神情恍惚,也很少笑了,便是笑,也帶了三分苦澀。只是每次四少爺出現的時候,眼睛便亮了起來,然後又漸漸黯了下去。

    蕭娉婷和沈jú年,一個身上病著,一個心裡病著,一個日漸好轉,一個毫無起色。原先是沈jú年哄著蕭娉婷,現在反過來,是蕭娉婷常常拉著她出去曬太陽,哄著她吃東西。

    剛回來那半個多月,沈jú年夜裡常常驚醒,醒來之後便再也睡不著了,靜靜躺著,看著上方,什麼也不敢想。鄭廚子沒少做甜食安慰她,也是遇到鄭廚子,林媽,沈jú年才會露出一點笑臉。

    這府里,便是鄭廚子、林媽、娉婷、瑞娘這四人讓她覺得溫暖了。

    蕭娉婷因身體還不大好,學堂的功課便停了,日日在屋裡看些閒書,看到有趣處便說給沈jú年聽。沈jú年看過的書並不多,有時候也給她逗笑了,姐妹二人相視而笑,那種悲傷便淡去了一些。

    蕭娉婷對她的心,沈jú年也看到了,有時候也想,她還有一個妹妹,為什麼要讓她也跟著自己難過?

    漸漸地,過了最悲傷的日子,人又恢復過來了,看著還是原來的沈jú年,只是大病了一場,人清減了,心裡的傷好了一些,但疤在那裡,多少年也不會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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