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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5:04:18 作者: 藿香菇
    哪怕知道今日必定是要栽了,他面上也仍是氣定神閒的。

    北岐皇室不敢不管他,大靖皇室在沒得到確切消息之前也絕不會對他動手,除非兩方立馬開戰,否則最多也就軟禁,著實沒什麼好怕的。

    郗耀深對此心知肚明,自是有恃無恐。

    他嘖了一聲,長眼輕挑,又悠悠說道:「急什麼,又不是來動你心肝兒的,我不過來轉轉找些東西罷了。」

    楚郢眉梢冷淡,並不願聽他廢話,聲平而緩,「束手就擒。」

    郗耀深冷笑,拔出手中長劍,隨意擲去烏鞘。

    與狐狸如出一轍的雙目撇去素日的閒散懶怠,不屑又傲然,「我母陽嘉女帝,公西一族,可從來沒有不戰而降的作風。」

    楚郢站起身,背後是月色清輝。

    寧莞這幾天都有些失眠,今日難得生出睡意,也是淺眠。

    她本就五識敏銳,陡然聽見些聲響,瞬地坐起身來,揉了揉七葉的小肚子,取下架子上的素色外裳披在肩頭,點好一盞小桌燈照亮房裡,這才取了浮悅晚間給她防身的劍,開門出去。

    今晚月色極好,饒是不點燈,外面也明亮得緊。

    寧莞走到窄廊邊,便清晰地聽見刀劍相交。

    她循聲抬眼,看到月光燭影里的人影不由一怔。

    盛夏的晚夜,燥熱而又煩悶,劍上的利刃卻似風雪凌厲,映著冷峻鋒芒的眉眼,像極了在南江楓林的模樣。

    兩個人在這一刻竟是莫名的重合了。

    她也是學劍的,哪怕更多的精力花費在輕功上,劍術方面也未曾落下。

    她的劍是丈夫手把手教出來的,即便如此,形與神也相差甚遠。

    大晉和盛年間距今約有幾百個春秋,哪怕流著裴家的血,一代傳過一代,怎麼會有兩個人這麼相像呢。

    樣子是一樣的,就連使劍時的微小習慣都是一樣的。

    寧莞握著劍柄的手緊了緊,腦子裡一瞬間浮過很多東西。

    尤其是在大理寺的牢房裡,水一程的問話。

    不是後輩傳人……

    寧莞一瞬間思緒繁亂,她現在有些弄不清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從屋裡出來的七葉昂起小腦袋看了看她,挨在腿邊蹭了蹭。

    寧莞低眸,不由頓了頓。

    前方兩人已經停手,郗耀深抵著牆,低聲痛呼,他被點了穴跑不掉,楚郢便不再理會。

    他早發現了寧莞,收了劍,舉步過來。

    寧莞抬了抬眼,看著那霜衣長劍,指尖突然一松,她走過去,踮起腳,支手捧住他的臉,微熱的掌心輕貼著,杏眸含光,聲音似清泉涓涓,「誰教你的劍?」

    楚郢怔然,下意識搖了搖頭。

    第73章

    掌心輕合在臉上, 溫溫熱的, 她的指尖輕撫了撫眉梢眼角,輕柔得如四月的風。

    楚郢整個人都是呆愣愣的, 茫然地僵在原地。

    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 她慣來客氣有禮, 甚至比起旁人, 在他面前時總是更顯得疏離, 每每宮苑長街的不期而遇, 她都會特意遙遙避及。那是一種不願深交, 不喜牽連的推拒。

    今日是……

    楚郢滯了滯呼吸, 緊緊抿著唇, 臉上騰地生出些熱氣,「你、你是迷、迷症了?」

    寧莞沒有回聲兒,只看著他, 又再一次問道:「你的劍誰教的?」

    她低語的聲音里柔風絮絮,楚郢動了動唇,稍稍反應過來, 還是搖搖頭, 慢聲道:「不知道。」

    不知道?寧莞定定凝視那雙闐黑的眸子,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她才說道:「為什麼會不知道呢?你的師父。」

    楚郢被她看得心頭髮緊,「忘記了…」

    他腦海里的第一份記憶是一把劍,一支髮簪,是踽踽獨行在蘭昉城外, 寒涼秋風,孤寂殘陽里望不到盡頭的荒野枯地。

    那個時候空茫茫的,他只知道要一路走下去。

    忘記了?

    寧莞輕蹙了蹙眉,眸子裡浮現出一絲懷疑。

    楚郢以為她不信,正要說話,面前的人卻倏忽收回手,轉而滑落在肩頭。細白的手指輕捻去霜色外衫,撥開白色的衣襟。

    楚郢被她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手腕兒鬆了松,握著的劍都險些掉在地上。

    他就要避閃開,寧莞道:「別動!」

    楚郢僵了僵身子,雖不知道她想做什麼,倒也順從的,確實沒再有旁的掙扎。

    他用力扣著長劍,側過頭,看她拽了拽自己的衣裳,露出肩頭有些猙獰的傷疤。

    寧莞半垂了眼帘,久久不語。

    深夜蟲鳴,擾得人心煩意亂,分明是重逢的時候,她卻出乎意料的平靜。

    摸了摸那道久經歲月依舊張牙舞爪的疤痕,轉而環住他的腰,靠進他懷裡。

    楚郢:「……!」

    郗耀深:「……」做個人吧,先把我往牢里送一程行不行?

    郗耀深都快被氣笑了,哪怕被點了穴,情緒波動下還是扯動了傷處,喉間一堵,猛咳出一口血來,染得地上的雜草叢都暗了一團。

    這樣的動靜也是夠大了,然而那邊好似都沒聽見,兩人誰也沒搭理他。

    楚郢全然是懵的,像一根木頭似的干杵著,寧莞就靠在他懷裡一點兒也不想動,眼角映著廊檐下的燭火煌煌,神色舒緩,眉目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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