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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5:04:18 作者: 藿香菇
人的嘴是會騙人的,但不經意的神情變換卻做不得假。
記得的,他就知道,師姐不同凡人,肯定是記得他的。
師正心裡這樣想著,心口堵擁的澀澀之感登時如煙雲般散去大半。
他固執又認真地看著她,明顯不信她那說辭。
老小孩兒,老小孩兒,在往日曾為他遮風擋雨,溫情包容的人面前愈發執拗。
寧莞只得放緩了聲音,表情柔和著,儘量委婉道:「老人家,你一聲師姐可不是誰都當得起的,這話傳出去,外頭人該怎麼瞧我?」
師正隱約聽懂了,反應過來,往後頭一瞥又飛快地收回視線,「師姐,這裡都是自家人,這群小兔崽子絕不敢胡亂說些什麼的。」他頓了頓,「要不然……我們去一邊兒悄悄說?」
不待寧莞回答,師正小心翼翼地挪近了些,就像幼時那般悄悄牽住她的廣袖一角,忐忑著,眼眶發紅,「師姐……這些年,你到底去了哪裡?」
他難過不解地想了好多年,及至今日,恍惚覺得是不是因為自己當年問了那一句「總覺得師姐這麼些年好像都沒怎麼變過」,讓她以為他看破了容顏不老的秘密,她才不得不離開,還順便帶走了所有人的記憶。
彼時年少,他有一個好大的願望,總希望有一天師姐回來了,師父也想起來了。
台上燈燭明亮,他們坐在醫館裡,如同過往的許多年一樣,樂融融地吃著年夜飯,聽著外頭雪落在枝椏房頂上,輕簌簌地作響。
每一個除夕他都在門前等好久,卻始終沒有等到迷路的師姐回家。
這幾乎成了他終身難以釋懷的執念。
後來師父走了,師弟妹也在好多年前深埋黃土,魂歸九泉,他送走了一個又一個的人,參加過一個又一個的喪禮。這個世上獨獨留下他,歲月寥寥,哪怕兒孫滿堂,他依舊難過寂寞。
他想師父,想師姐,想師弟師妹,想老醫館門前的青青柳樹,想年少的簡單時光。
可回不去了,人這一生啊,只能往前,一步也退不得。
但今天,他的師姐回來了。
師正老淚縱橫,說不出話來。
寧莞怔怔,翻湧而來的悶澀感堵在喉間心頭叫她呼吸一滯,兩眼亦不覺蒙上了一層薄霧,像咽了一口青果子,又酸又澀的。
她輕眨了眨眼,沉默半晌,終是長長嘆了口氣,抬起手,掌心輕落在他蒼蒼白髮頂,如幼時孩童般輕撫了撫,溫柔喚了一聲,「阿正,好久不見。」
短短的一句話,卻等了好幾十年。
師老爺子低著頭,哽咽地應了一聲。
堂中諸人:「……??!!」這是個什麼發展?什麼意思?!
魏二爺如同石塑般僵在原地,魂兒都不知道飛哪兒去了,還是旁邊的宋玉娘虛扶手提醒了一聲他才回神,悚然一驚,大呼道:「快去請大夫!快去請大夫!老爺子這定是中風!」
不得了,不得了!哭得跟個孫子似的,還逮著個小姑娘叫姐姐呢!
正在抹眼睛的師老爺子差點兒沒跳起來,臉色一變,罵道:「放你小兔崽子的狗屁!老子就是大夫,你去請誰?!嘴裡吐不出個好字,嚷嚷著咒誰呢!」
氣勢洶洶的,魏二爺被嚇得連連後退了,「外祖父,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不是這個意思……」
師老爺子瞪冷笑,「真以為我老糊塗了,精神錯亂呢,老子連你三歲尿褲子,五歲還躺床上拉屎的事情都記得清清楚楚呢。」
堂中人掩嘴竊笑,當著諸多晚輩妾侍的面,魏二爺臊得一臉通紅,訥訥道:「……您老人家說這些做什麼!」
師老爺子沒應聲,扭過頭沖寧莞揚起笑,聲音瞬間低了八個度,白鬍子都翹了翹,「師姐,這蠢材是我閨女你侄女兒的二兒子,家裡頭最蠢的一個,幹啥啥不會,腦子裡裝的全是廢材,就一張嘴會瞎說,不必管他。」
魏二爺:「……」我可是您親外孫!
寧莞抽了抽嘴角。
不過師正說起閨女侄女兒的,倒是叫在場諸人想起了裡頭還昏著的魏老夫人。
宋姨娘是個很會來事兒的,蹙了蛾眉輕唉一聲,露出些焦急慌忙來,說道:「對對對,老夫人還在裡頭不好呢,大夫還沒來,寧大夫老太爺你們二位快進去瞧瞧吧。」
師正還不曉得這事兒,「秀芝怎麼了?怎麼就不好了?」
宋姨娘剛要出口解釋,卻叫人打斷了話。
「外頭到底在胡吵些什麼!」
寧莞側眸,便見一宮裝麗人從裡屋出來,石榴紅的曳地裙擺上金絲挑繡朵朵芍藥,腰間禁步環佩珊珊,髻上玉髓串珠流蘇輕顫,明艷不失端莊,氣勢亦是奪目,正是在裡頭照看魏老夫人的夷安長公主。
珍珠就恭謹地站在她右手後側,悄無聲息地與宋姨娘使了個眼色。
長公主上挑的鳳眸含著銳利的刀鋒,在堂中一一掃過,觸及師老爺子時微微一頓,這才緩下厲色,說道:「原是外祖父到了。」
師正惦記著女兒,問道:「秀芝現在怎麼樣?」
長公主:「母親已經醒了,只是瞧著還不大舒服,鄭嬤嬤在裡頭幫著順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