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六十四章 暗涌（二）

    片刻的猶豫之後，陳慶東沒有轉身離開，而是留在了原地，柔聲問道：「陳露，你怎麼了？沒事吧？」

    或許是陳慶東這麼溫柔的聲音撥動了陳露的心弦，她本來已經止住的眼淚忍不住又無聲的流了出來。

    陳露也沒有掩飾，直接用手背擦了一下眼睛，然後自嘲的笑了一下，說道：「我能有什麼事，不過就是一個沒有人關心的傻女人罷了。陳書記，你也不用假裝關心我，我早已經習慣了。」

    陳露擦眼淚的動作完全讓陳慶東心軟下來，他索性坐在了陳露旁邊的一把椅子上，說道：「都這麼大的人了，怎麼還大晚上的一個人跑到陽台上來掉眼淚，跟個小孩子似的。」

    陳露其實也覺得自己這種行為很傻，不由得苦笑了一下，終於不再用那種嘲諷的口氣說話了，卻輕嘆了一口氣，有些哀怨的說道：「還能有什麼原因，就是傷心唄，要不是傷心，誰願意大晚上的一個人掉眼淚？」

    「傷心什麼？」陳慶東又問道。

    「傷心的事多了。」陳露道。

    「說來聽聽？或許心裡會好受一點呢。」

    「不知道從哪兒說好。」

    說完這句話之後，陳露突然扭過頭看著陳慶東，問道：「能給我一根煙嗎？」

    陳慶東愣了一下，問道：「你抽菸？」

    陳露道：「以前沒有抽過，但是我經常見到你們男人情緒不好的時候總會抽菸，所以我今天也想感受一下這是什麼感覺。」

    陳慶東並不是一個思想保守的人，他並不認為抽菸只是男人的專利，便掏出了煙來，說道：「好啊，你可以試試。不過，你以前沒有抽過煙，第一次抽菸的時候肯定不怎麼舒服。」

    「真的讓我抽？」

    「真的啊！難道你在開玩笑？」

    「沒有！不是開玩笑！」陳露矢口否認道，「那你給我一根吧。」

    陳慶東從兜里掏出一包五塊錢一包的紅雙喜，這是他自己平時最常抽的煙。

    幾年前，還沒有什麼積累的陳慶東，為了奔前程，就一直在包里放著兩種煙，一種是自己抽的廉潔紅雙喜，另外一種就是給別人抽的價格較高的精品南京。

    時至今日，對於陳慶東來說，他當然不是抽不起高檔煙，但是他還是喜歡抽這種廉潔的紅雙喜，倒也不是他想要藉此憶苦思甜，而是他確實喜歡這種廉價煙的衝勁，高檔的香菸對他來說都太柔和了。

    遞給了陳露一根煙，並且幫她點燃之後，陳慶東說道：「這種煙的衝勁有點大，你別吸得太猛。」

    「好。」陳露應了一聲，然後輕輕的吸了一口，雖然她沒用多少力氣，但是從來沒有抽過煙的陳露還是被煙霧嗆得連連咳嗽起來！

    陳慶東笑道：「怎麼樣？我給你說了讓你小心點吧。」

    陳露咳嗽了好幾聲才停住，鬱悶的說道：「原來煙這麼難抽！我看你們男人都這麼喜歡抽菸，還以為這是多是多舒服的東西呢！」

    陳慶東笑道：「第一次抽菸都是這樣，沒什麼滋味，還嗆得難受。當然了，抽菸抽習慣了之後，感覺還是不錯的，要不然也就不會有人抽菸了。我雖然沒有歧視女人的意思，但是我覺得一個女人為了保持形象，尤其是像你這麼漂亮的女人為了保持形象，還是不要抽菸的好。如果抽菸多了，最明顯的一個特點就是臉色會變暗淡，牙齒也會熏得發黃，這實在是一件煞風景的事。」

    陳露也笑道：「聽你這麼一說，我覺得我還是不要嘗試這個了，真要是吸菸成了黃臉婆，還把牙齒熏黃了，那就真的是不好意思見人了。」

    一邊說著話，陳露一邊就想找地方把煙碾滅。

    陳慶東道：「不要弄滅了，給我吧。我猜著你可能也不會把煙抽完，就沒有給自己點一根。對我來說，煙是很有感情的東西，最好不要浪費。」

    陳露猶豫了一下，才把煙遞給了陳慶東，還問道：「你不嫌棄這是我抽過的？」

    陳慶東笑道：「拜託，陳露同志，這只是一根煙而已，不要有那麼多別的念頭好不好？」

    陳露不禁有些臉紅，好在這兒光線暗淡，陳慶東肯定看不見她的臉色。

    在陳慶東的手中，那支香菸閃耀著熾紅色的光芒，同時，淡淡的菸草味道也在陽台上瀰漫開來。

    陳露目不轉睛的看著陳慶東抽菸的樣子，不由得湧出了一種特殊的情愫，心臟劇烈的跳動了起來。

    她在這個年輕有為的男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種特殊的男子漢味道，這種味道，讓她痴迷。

    這一刻，她突然想到了他們第一天留宿在這兒，討論《色·戒》這篇小說的時候，陳慶東說起過的張愛玲在送給胡蘭成的一張照片背面寫下來的那句話：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里，但她心裡是歡喜的，從塵埃里開出花來。

    這一刻，在陳慶東面前，陳露深深的理解了張愛玲。

    陳慶**然說道：「要不要打開點窗戶？嗆到你了吧。」

    陳露輕輕搖頭，道：「沒事，我自己不會抽菸，就聞一下煙的味道吧。」

    陳慶東笑道：「吸二手菸可是十分傷害健康的。」

    陳露也笑道：「吸二手菸的危害再大，也應該沒有吸一手煙的人危害大吧？你都不怕，我怕什麼？再說了，人生這麼短暫，如果事事都活的這么小心，那也未免太枯燥了吧。」

    陳慶東點了點頭，贊同道：「不錯，你這句話說的很有哲理啊。確實，我也覺得人一輩子不應該活的太認真，尤其是年輕的時候，詩酒趁年華嘛！」

    陳露頗為感慨的說道：「是啊，詩酒趁年華！有時候回想一下以前，我覺得我肯定不會這麼過了。」

    陳慶東往旁邊的一個一次性紙杯里彈了彈菸灰，問道：「如果真的給你一次重來的機會，你想怎麼過？」

    陳露沒經過什麼思考就說道：「如果真的給我一個重來的一次的機會，我肯定會改變對待婚姻和事業的態度。以前的我太年輕了，看問題只能看到一個表面，以為自己什麼都懂了，但其實根本就不懂。現在我終於懂了，但是又已經太晚了。古人說，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能與人言者無二三。這句話真是說的太好了！我很早以前就讀過這句話，但是直到了現在，我才真正懂得了這句話里的無奈。」

    陳慶東沉默了一下，說道：「是啊，如果每個人都能有一個重來一次的機會，那這個世界上肯定就少了很多憾事。」

    然後，陳慶東又鬼使神差的問道：「陳露，其實我也很好奇，你為什麼當初會嫁給張玉龍這個紈絝子弟的？」

    這句話說出口之後，陳慶東馬上感覺到自己有些唐突了，便又馬上說道：「不好意思，一時沒多想就把這句話說了出來，希望你不要介意。」

    陳露自嘲的笑了笑，說道：「這沒有什麼介意的，肯定有很多人都覺得我嫁個張玉龍就是個笑話，也有很多人都認為我嫁給張玉龍完全就是因為貪圖他的家庭背景，陳書記，你也應該是這麼認為的吧？」

    陳慶東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這顯然是戳中了陳露的痛點了，但是他確實又是這麼想的，今天晚上，在這樣的氣氛下，陳慶東也不想說謊，便猶豫了一下之後，坦言說道：「我確實有些這樣的想法，因為以你的條件，如果不考慮張雲龍家庭背景的話，他肯定就配不上你！」

    陳露也沒有刻意替自己辯解，同樣坦誠的說道：「其實我當初嫁給張玉龍，確實是有這方面的原因，但是這個原因並不是全部。我是個出身於普通家庭，甚至可以說是貧窮家庭的女孩子，家裡沒錢沒背景，但是我又從小心比天高，總想著能做出來一番事業，改變自己的命運。本來，我是希望能通過上大學來改變命運的，從小學開始，我就有了這樣的想法，每天都拼命的學習，成績也一直都是我們學校的前三名。後來，上了初中以後，我的成績也是級部里拔尖的，從來都沒有掉出過前十名。我相信，以我這樣的成績，再加上我的努力，我肯定能考上高中，以後也能考上大學。」

    說到這兒，陳露的聲音突然有些低沉，沉默了片刻，她才接著說道：「只不過，我上到初三的時候，我的弟弟也該讀初中了，我們家裡實在太窮了，實在負擔不起這麼多孩子上學，為了供我和弟弟上學，我大姐連初中都沒有上完就輟學回家幫忙種地了，所以我爸媽也告訴我，等我初中上完之後，也不能再上學了，要麼就回家幫忙種地，過幾年就找個人嫁了，要麼就出去打工，同樣過幾年就嫁人。」

    「我不希望我的命運就是以後做個農婦，或者做個工人，然後跟一個同樣是農夫或者工人的男人結婚，我希望上大學來改變自己的命運！不過，我告訴了爸媽我想繼續讀書，將來考大學的時候，卻遭到了爸媽的一陣打罵，在他們的思想中，女孩子就是潑出去的水，以後找個人嫁了就行了，根本就沒有必要讀大學。我爸甚至還對我說，能讓我讀完初中，就完全已經對得起我了！我實在是不甘心就這樣屈服於自己的命運，於是在我上完初三的那個暑假，我選擇了帶著初中畢業證，離家出走，跟家人斷絕了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