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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5:03:00 作者: 時千辭
明悅不能說話是天生的,這是她命里的不幸,幸運的是,她有個明理善良的父親。
明釗從沒嫌棄過她,在她親生母親因為受不了婆媳關係選擇離婚之後,他的世界開始圍著這個唯一寶貝轉。
為了給她看病,明釗四處求醫問藥,沒少被人坑,再加上老家還有在人,他在城裡買房的消息一傳開,冒出來很多八竿子夠不著的親戚跑來借錢。
一開口,少則幾千,多則上萬,根本不管他的錢是怎麼來的,更不在乎有個明悅要照顧的他有沒有這個能力。
明釗憨厚,也愚孝。
那些親戚都是聽了他母親添油加醋地炫耀才跑來借錢的,他不敢讓母親在親朋好友面前丟了面子,只能硬著頭皮把錢都借出去。
說是借,誰知道有沒有要回來的,至少在程青然和他生活的那段時間,只見出,沒有進。
那些人,把錢看得比什麼都重要,這是程青然一早就發現的。
在明釗決定和程青然母親在一起的第二天,明悅奶奶趁他去廠子裡加班,帶了一堆人過來家裡鬧,說她長得一副狐媚模樣,專勾引男人,會看上平平無奇的明釗,一定是眼紅他的錢。
具體怎麼說的,程青然不知道,她那天沒課,方從筠把她和不滿兩歲的明悅一起鎖在房間裡,沒讓那些人看到,她自然也聽不完整。
可傲了一輩子的方從筠孤立無援,被人以新媳婦敬茶為由,毫無尊嚴地按在地上跪了整整一個下午。
程青然永遠也忘不了明釗回來,打開門後,她看到的那個畫面——方從筠兩眼無神地坐在地上,長發被人剪得參差不齊,背上有鞋印,不知道踩的什麼東西沾在衣服上,臭得讓人作嘔。
那天,一向『軟弱』的明釗第一次和老家的親戚發了火。
自那之後,沒再有人跑來鬧過,他們四個陌生人安安穩穩地在同一個屋檐下過了半年平淡日子,一直到明釗查出來塵肺病。
他得的是最常見的矽肺,也是塵肺病里病程最快、危害最嚴重的一種。
這種病不可逆,終身無法治癒。
明釗拿到確診通知單的那天很平靜,他說從他進工廠的第一天起就知道肺上遲早會出毛病,只是沒想到這麼快,還是個治不好的爛病。
明釗先是被調離粉塵作業區做了個可有可無的庫管,沒多久就讓人找了個偷懶的由頭給辭退了。
沒了經濟來源,明釗的病程發展得更快。
走投無路的時候,他找到了那時對他沒有任何好感的程青然。
明釗說他不想因為這個治不好的病把一家子人都拖倒,只想在死前完成工傷認定,拿到的賠償款夠幾人好好生活一段時間。
他太了解老家那些人,知道他們一定會打這筆錢的主意,所以他找到程青然,懇求她替他守好這些錢,這是他能為她們留下唯一的東西。
程青然那時候也不過是個小孩兒,對於這個搶了自己父親愛人的男人,她最大讓步就是無視,幫他,不可能,再者,從那群吸血鬼嘴裡『搶錢』,這樣的重任她承擔不起。
程青然毫不猶豫地拒絕了明釗。
明釗沒有怪她,而是在還能走路的時候,和她一起帶精神狀態越來越奇怪的方從筠去醫院做了檢查,醫生的建議是儘早住院治療。
已經沒能力照顧任何人的明釗不假思索地答應了,他把貸款還沒還完的房子轉手,租了一套小的兩居室,然後拿中間差額一次性給方從筠交了兩年的住院費,剩下的錢存在卡里,打算給程青然。
他拘謹地看著坐在窗沿上,單腿曲起靠著牆,表情木然的程青然說:「然然,這些錢你先收著,咱們現在條件有限,只能省著點花,等工傷賠款下來就好了,到時給你媽媽換個條件好點的醫院,你別擔心,她肯定會康復的。悅悅上學的錢你也不用發愁,我已經攢到她高中畢業了。」
程青然自認不笨,可她想了很久才明白明釗在說什麼。
他的話像遺囑。
程青然轉過頭,面無表情地看他。
他離死亡很近,可一笑還是和初見一樣,憨憨的。
到那一刻,程青然忽然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
或許,這個善良到愚蠢的男人在她父母離婚這件事裡是無辜的。
或許,她不該拒絕他走投無路時提出的請求……
程青然最終還是沒有接受明釗給的卡,明釗也沒強求,當著她的面,『偷偷』把卡藏進了明悅小包的夾層里。
明釗剩下的日子是在無盡扯皮里度過的。
塵肺病的工傷認定最快要6個月,再加上公司不想賠償一拖再拖,一直拖到明釗在身體和精神的雙重折磨下匆匆過世也沒拿到工傷認定書。
賠償,自然無從談起。
明釗走得很快,喪事簡單辦完後,明悅的去向成了問題。
程青然找過明悅的奶奶,如果她只是拒絕撫養明悅,那程青然可能還不會記得這些人性陰暗面。
太常見了,懶得記。
可她的無情在於,要讓剛上幼兒園,註定是個拖累的明悅退學跟她學干農活,等成年了隨便找個肯出彩禮的男人把她嫁掉。
程青然不確定這些只發生在焦點新聞里的事是不是真的,她抱著最後一絲僥倖想:明悅是她的親孫女,虎毒還不食子,她的那些話肯定只是說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