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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4:55:55 作者: 八月薇妮
師神光怔然:「思歸?」
陳蘭橈咳嗽了兩聲:「是我的女兒。」
說話間,外頭的人已經進來了,見宮女似有異,又喃喃說:「怎麼你們……」忽地看到師神光,頓時喝道:「你是……」
陳蘭橈已經出聲道:「紫姬,無礙。」
進門的紫姬驚魂未定,看看師神光,忙到陳蘭橈跟前,此刻小公主見了母親,便呀呀地笑了起來,陳蘭橈接了過去,道:「神光哥哥,你來看一看我的女兒吧!」
師神光直直地站在旁邊,聽小公主咿呀聲音,便走過來一步,低頭看去,望著小公主的眉眼,心中微微一酸:「她叫……思歸?」
陳蘭橈笑了笑:「是啊,我想不出名字,就暫時起個辱名,這樣叫著就是了……」
師神光仰頭,眼中浮起淺淺淚光:思歸,思歸,思念的是何人……這個名字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紫姬站在旁邊,略有些防備,但看兩人平靜相處,心也略放下,大著膽子說道:「原來少主無礙,萬千之喜,只不知……」看了陳蘭橈一眼,欲言又止。
師神光自知道她也是想問燕歸,他輕輕一笑,道:「真想不到,他竟被你們這般多人惦念著……」
陳蘭橈見他並不答,便說:「是了,先前左妃瑟來到,我叫人將她安置在別宮裡,並不曾為難她,神光哥哥若想見她……或者如何,盡可以。」
師神光面色複雜:「哦,我若帶她離開,你也答應?」
陳蘭橈一笑:「若是別人,自然不成。」
師神光微微垂頭,走開兩步,紫姬心中著急,只是卻也明白,師神光不願說的事,不管如何,他都不會透露半個字。師神踱了幾步,道:「小船,我方才說的話,你可以再思量思量。」
陳蘭橈道:「於我也是一樣,想跟神光哥哥說:我說過的話,也望神光哥哥能細想想。」
師神光一怔,然後仰頭輕笑了聲,微微搖頭,說道:「蘭橈啊蘭橈,你果然已經不是之前的小船兒了,事到如今你仍……罷了,哈……」雪白的衣袖一擺,他就這般輕笑連連,閒庭信步似的往外去了,渾入無人之境。
待那笑聲遠去,紫姬才忐忑問道:「少主可曾說起過皇上如何?」
陳蘭橈搖了搖頭,看著懷中的小公主,眼中忽地流露一絲光芒,道:「但是他也並未就說燕歸真的……」師神光雖然話里話外隱約透出燕歸已死的意思,可是畢竟並沒斬釘截鐵就說出口,以陳蘭橈對他的了解,這其中必有不可言說之處。
陳蘭橈回想了會兒,忽對紫姬又道:「你速叫人傳話紫鹿,不要在慶城找尋了……一路往東南去……」
紫姬一驚:「東南?再往東南便是海域了。」
陳蘭橈道:「速去,紫鹿是機敏之人,他自有計較。」
紫姬不敢耽擱,雖覺得這說法唐突,但不敢忤逆,忙抽身去了。陳蘭橈懷抱小公主,看著懷中天真無邪的嬰兒笑臉,微微一笑,喃喃哄道:「好孩子,安心睡吧,睡一覺醒來,爹爹就回來了。」把臉貼在孩子的臉上,兩行淚卻又流了出來。
至此之後,陳蘭橈便日漸好了,也逐漸恢復了正常飲食。
無忌見她好了,也似有了主心骨,才肯安心上朝,兩人一里一外,將朝臣中的暗涌消餌於無形,才顯出一點亂相的朝堂復又上了正道兒。
過了五月,海邊傳來紫鹿的消息,紫鹿已經準備出海了。
陳蘭橈得了消息,並不驚訝,神色淡淡地,算是默許了。
這段時候里,因天下安定,起先程立雪回京面君,代君升了他為正三品定國大將軍,一塊兒回京的是太子陳源,陳國歸屬大魏,去了陳國之稱,重劃屬地,便以興慶十三州為號,便命陳源為十三州州郡長,加封一等鎮國公。
雖有些朝臣不服,因著陳蘭橈的原因,生怕外戚坐大,然而這段日子裡,眾人也目睹了陳蘭橈所作所為,知道這位娘娘並不是唯利是圖之人,其見識才能,胸中丘壑,竟遠勝男子,因此鼓譟聲雖則有幾個,但只是象徵性地叫了幾句,並不當真,也很快消弭。
而隨著陳源回來的,更也有福安公主,福安公主比之前黑瘦了些,原本一看便是養尊處優的金枝玉葉,不免嬌嬌之氣,現下看著,多了幾分幹練慡快,顯然大不同了,而且打扮也不再是少女的模樣,梳了婦人的頭。
陳 蘭橈問起來,福安公主將這段日子的經歷一一說了,先前兩國交戰,慶城正像是在颶風漩渦里一般,幾度險象環生,福安在陳源身邊,起初尚無所適從,更見了許多 在深宮不曾見的血腥之景,換了別的女子,怕要知難而退,但她到底是魏帝的女兒,骨子裡也有一份不屈,竟很快地跟些僕婦們一塊兒,照顧傷病,或者做飯熬粥, 在至要緊的時候甚至也像是士兵一樣上陣守城。
這樣的歷練,人焉能不變呢。不過也因為這樣,陳源才也對她另眼相看,破了章國後,得了陳王同意,兩人上稟代君,便在慶城簡單的成親了,並未張揚。
福安又偷偷同陳蘭橈說,她已經懷了兩個月的身孕,且說她的公公陳王不日也要進京來看望陳蘭橈……加上思奴在側同陳源十分親熱,一家子坐著,倒也顯得其樂融融,只缺一個人……
陳蘭橈自是不說。
又過了三個月。
這日,陳蘭橈靜坐殿中,小思歸鬧了一陣,又沉沉睡了。陳蘭橈看了幾頁書,驀地停了手,只覺得整個宮殿格外的寂靜,連蟬鳴都不聞,細想想,才醒悟將入秋了,她心中卻早如秋江蕭瑟,空曠寂寥。
忽然間一陣風自殿外衝進來,案頭本筆直往上的香也隨之曲折繚亂,像是被誰的手攪亂的春水,陳蘭橈皺眉嘆了聲,正欲喚人,目光一動,卻看到眼前的一擺衣角,並衣袍底下一雙著鯊皮靴子的腳。
起初陳蘭橈見著陌生,一瞬還沒反應過來,繼而心像是擂鼓似的,咚咚然大響,她幾乎不敢抬頭,目光似千鈞重,過了片刻,才慢慢艱難地抬頭上看,剎那間,似所有的景象都爭先恐後地沖入眼中,逼得淚也不由自主地流了出來。
那個人起初站著不動,繼而快步上前,將她一把抱住,陳蘭橈強壓嗚咽,卻終究無法按捺,哇地一聲哭了起來,那人只拼命緊緊地抱住她,枯瘦的眼中也湧出淚來,仿佛一眼乾涸泉眼,復又泉涌。
小思歸本正睡著,忽地被吵醒,仿佛聽到哭聲似的,便也隨著哭叫了兩聲,卻沒有人理她,她悻悻地停下來,轉動晶瑩的眼睛往旁邊看,卻見自己的娘親伏在一個陌生人的懷中,哭得不停。
小公主睜大眼睛,驚奇之餘,忽地有種危機感,更加上無人理她,小孩兒委屈又惱怒,復又張開嘴,更大聲地哭了起來。
好一番安定。
燕歸才將自己所經歷的同陳蘭橈細細說了,原來當初那場決戰,燕歸窺知師神光有了機密安排,他便將計就計,表面像是要跟師神光決一死戰,暗中卻準備派東方明率輕騎直襲章國,料得師神光分。身乏術。
將要出發之時,刀門門主東方明卻將他攔下,同他互換了身份。
結果是,東方明中了師神光的埋伏,大戰中殞身,而燕歸率軍過了麓山直奔章國之時,卻遇到師神光攔截,原來他早也料到燕歸會有此安排。
兩人的大戰終究不免,一場亂戰之下,部屬們盡都陣亡,只有兩人兀自惡鬥,所有前仇新恨交織,便是不死不休。
所以說傳回魏都的「同歸於盡」四字並未虛言,兩個都是不世出的豪傑,拼盡全力之下,彼此不免油盡燈枯,結果是燕歸墜崖,而師神光也昏迷崖頭。
師神光的其他部屬尋的快,將他救了回去……而燕歸,卻被在麓山隱居的仇如海救了。
原來自從在慶城救回陳源後,仇如海自覺家仇已報,而塵緣也了,便辭行而出,行到麓山,見此地景物悠然,清新出塵,漫山遍野更也有不少稀有藥材,索性就在麓山深處隱居了,不料這日出來採藥,復又看到幾乎沒了氣息的燕歸。
也是燕歸命不該絕,才機緣巧合遇到了仇如海,但他身上的傷委實太重,何況他舊日原本就損了根基,此刻要救回談何容易,雖然有仇如海,也只是保住他一口氣而已,整整半年多是個假死的狀態。
而那邊,師神光也未討了好去,在師神光進宮探陳蘭橈之前,他也一直處在奄奄一息的調養狀態,進宮之時,情形才算剛剛好轉。
而師神光好轉幾分後,知道魏國未曾找到燕歸,便命人速查他的下落,終究給他搜到仇如海藏身所在,燕歸未醒,仇如海又是個醫者,不費吹灰之力便將人拘來。
陳蘭橈聽著,驚心動魄,不由緊緊抱住燕歸:「後來如何?」師神光那次進宮,陳蘭橈雖察覺燕歸不曾真的死,卻也不知師神光會如何處置他,此刻更是生怕燕歸再吃苦。
從小到大他所受的苦楚已經太多,若是換做別人,早就死了無數次了……若是上天還要多害他幾分,陳蘭橈自覺她卻已經受不住了。
燕歸抬手輕輕在她發端撫過,嗅著她身上的香氣,才覺得此心真正安穩下來,他明白陳蘭橈在擔心什麼,便寬慰說:「放心,他並沒有為難我……只是因為你派人去查的急,他又不想讓你們找到我,於是就叫人把我跟仇先生送出海去。」
陳蘭橈聽了,淚落在他的衣襟上:「真的沒折磨你?」
燕 歸在她發端親了幾下:「真的,我當時還人事不知,三個月前才算真正醒來,好不容易才記起前事,我便想著回來,不料那是個孤島……師神光也真了得,我想他還 是記恨我的,雖然不曾殺我……但那個島嶼荒涼,自來無人來往,我因想回來,就想了許多法子,起初做了好多木筏,都走到中途,不是給海流打散,就是亂了方 向……」
陳蘭橈聽了此話,又是想哭:「你必然是試了好多次……怎麼可以如此冒險?」
燕歸道:「後來那次,我因得了些經驗,比之前行的更遠,就遇到了紫鹿一行人……」他雖然輕描淡寫,但其中兇險,又怎能一一說給陳蘭橈,現在想來也是心有餘悸。
但畢竟是上天庇佑,叫他在自覺必死的時候,復又遇到救兵。說到這裡,燕歸滿心寬慰感動,抱著陳蘭橈問道:「你怎麼知道叫他們往東南海去找我?」
陳蘭橈吸了吸鼻子,才道:「那次神光哥哥來找我,他餵我喝了口水,甘甜清冽,不是北地有的,我記得我小時候,東南有人進貢一種果子,裡頭的汁水十分甘冽,人喝了強身健體,我便猜想,神光哥哥自東南來……若他跟你在一起,自然要往那裡找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