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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4:55:55 作者: 八月薇妮
    無忌大為憂心,幾乎無意朝政,每日催促太醫院,又叫人遍訪天下名醫,甚至發出招賢榜。

    陳蘭橈無法過問政事,也攢下了許多上奏的摺子懸而未決,群臣們漸漸地也有些擔心起來,有些謠言也在宮內坊間四起。

    這一夜,紫姬熬了藥,加上無忌跟思奴在場,半哄半逼著,陳蘭橈才喝了小半碗,然後便咳嗽不止,不肯再喝了,三個人面面相覷,無忌的眼睛紅紅的,已經六神無主。

    紫姬雖知道陳蘭橈是因何病倒,但是病根已經種下,那便是燕歸的「死」,寬慰的話她已經說了千言萬語,幾乎都重複起來,但又有何用?眼睜睜看她蒼白憔悴下去,急得紫姬暗中不知哭了多少。

    陳蘭橈昏昏沉沉,見幾個人站在跟前,又看無忌抬起袖子拭淚,便強撐著道:「你怎麼還在這?朝上的事兒都好了嗎?」

    無忌不知該說什麼,忍著淚說:「現在哪裡管那些?若要那些好了,需要你先好了才是。」

    陳蘭橈一皺眉,露出幾分惱色,要說話,卻咳嗽不停,紫姬忙扶住她,思奴也爬上來靠著,淚汪汪看著。

    陳蘭橈左右看看他們,慢慢停了咳嗽,才嘆說:「若是為了我好,就去做好你該做的……」

    無忌低頭不語,陳蘭橈望了他一會兒:「你哥哥沒做完的事兒,你得給他做好,該是我做的,我已經都也做了,現在也是我撒手的時候了。」

    無忌跟紫姬齊齊叫了起來,無忌驚說:「這是什麼話?我不聽這樣的話!」

    陳蘭橈不理,只閉上眼睛,隔了會兒,才又說:「無忌,……我也累了,不想撐了。」若但是國事政事,倒也罷了,但心裡那山一樣的痛如何消除?每次想起燕歸來,那痛就更重一分,壓得她無法承受了。

    自 他去後,她在這孤單的魏都里,維持皇都安穩,跟皇后爭鬥,跟朝臣爭鬥,終究是不曾辜負,一切都向好的方向發展,最後的障礙章國被拿下了,謀逆的權臣們都被 清除了,後宮也是靖平,朝政也漸上正軌,只要無忌勤勉,范大成跟一干朝臣盡心輔佐,大魏也必然會成為空前強盛之國,但……她已經不想再看,也無能為力去等 了。

    而且她還給他留下了一個玉雪可愛的小公主……真是、該做的都做了。

    起初耳旁聒聒噪噪,還有無忌思奴紫姬他們的聲音在或高或低的響動,漸漸什麼也聽不到了,陳蘭橈放任自己,陷入沉沉地昏迷之中。

    昏昏沉沉中,她不知睡了多久,耳旁卻聽到一個陌生又熟悉的聲音喚:「蘭橈,蘭橈……」

    這聲音從小到大,從模糊到清晰,陳蘭橈起初還想呵斥,漸漸地,神智有些清醒,她若有所動,那人道:「是我,你醒醒來,是我!」

    陳蘭橈一抖,驀地睜開眼睛,眼前一片模糊,她怔了怔,眼睛才適應了,那人的容貌也逐漸清晰起來,白衣如雪,玉面生輝,雙眸無情似有情,風姿卓絕,宛若踏月而來的仙人----卻正是師神光。

    ☆、第91章

    故人江海別,幾度隔山川。

    乍見翻疑夢,相悲各問年。

    孤燈寒照雨,深竹暗浮煙。

    更有明朝恨,離杯惜共傳

    來者竟是師神光,陳蘭橈雙眸怔怔,幾乎不信眼前所見,當意識到自己所見是誰的時候,她忙轉開目光四看,卻終究不見師神光身邊更有其他人。

    仿佛是懂得她心中在想什麼,師神光道:「你在找燕歸?」

    陳蘭橈想起身來,但渾身無力,她已經幾天不曾好生吃一口飯了,師神光見狀,上前探臂,輕輕將她一抱,陳蘭橈本能地想推開他,然而因為突然起身的緣故,眼前又是一陣發黑,腦中一昏,便只好張口急急喘了幾聲。

    胸口起伏不定,陳蘭橈勉力抓住師神光的手臂:「神光哥哥……咳,燕歸呢?」

    不是說燕歸跟他同歸於盡了麼,她雖然始終不信,但是最精銳的刀門都無法找到蹤跡,她心中的希望都將滅絕了,如今師神光乍然出現,讓陳蘭橈覺得眼前又出現了一片光明,但這希冀的光明,卻也更是患得患失的。

    她盯著師神光,半是焦灼,半是恐懼。

    師神光打量她形銷骨立的樣子,張了張口,卻將怨言壓了下去,只說:「就那麼記掛他?你也不看看自己……」

    他見了無忌的招醫皇榜,就猜到是她有事,才破了自己的誓言,冒險前來見她。師神光也懂些醫理,方才察言觀色,又把了脈,就知道並不是什麼外病,只是鬱結成了心病而已。

    陳 蘭橈只是怔怔地看著他,仿佛想從他的臉上瞧出答案來,師神光嘆了口氣,一搖頭,抬手入懷中掏出一個瓷瓶,拔了塞子,小心地倒出一粒朱紅色丹藥,頓時清香撲 鼻,他握著藥道:「張口……」陳蘭橈只是蹙眉,卻並無動作,師神光目光一沉,索性捏了她的下巴,迫她張開嘴,陳蘭橈無力抵抗,被他餵了那顆藥下去,那藥丸 入了口中,便融了開來,師神光自腰間取了水壺,又餵她喝了兩口水,陳蘭橈只覺得那水甘冽清甜,身不由己便吞了藥。

    不知是否是這藥的效力,不多時,陳蘭橈覺著精神好了些,甚至都有了幾分力氣,當下便從師神光懷中離開,道:「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燕歸呢?」

    師神光對上她的眼神,他從未見過陳蘭橈用這種眼神看他,就算是在那個被她誤傷的夜晚都不曾,此刻她的眼神之中,隱約帶著幾分敵意。

    師神光心中幾分沉重,索性道:「好,如果我說他已經死了,你會如何待我?殺了我替他報仇麼?」

    陳蘭橈慘然一笑,搖頭:「報仇?拿下章國,已經是替他報了仇了……何況,若說殺了你替他報仇,倒不如……畢竟我才是罪魁禍首不是,很該是我陪他而死才對。」

    「住口!」師神光忍無可忍,「你知道什麼!這跟你又有何干,你哪裡對不住他?分明是他虧欠你在先……一直虧你到此刻!」

    陳蘭橈幽幽道:「神光哥哥,你說的莫非是當初在慶城我救過他的事麼?」

    師神光略怔,然後說:「你已知道了?他同你說了?」

    「是我自己猜透的。」陳蘭橈垂著頭,她是後知後覺,才慢慢地悟透了,當初她所救的那個不辭而別的人,是燕歸,但是這明白倒還不如不明白的好,因著這份明白,讓她的心更難過了。

    師神光深吸一口氣:「既然如此,你就該知道,你從無虧欠他什麼。」

    陳蘭橈道:「不是這樣算計的。」師神光擰眉,他有些不懂。陳蘭橈道:「若我喜歡他,就做什麼都是好的,沒有他虧欠我我虧欠他之說,我只恨我明白的太慢了。」

    師神光啞然,心中的陰影更濃重起來:「蘭橈,你……你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陳蘭橈抬頭:「你這話的意思……莫非是說他真的已經死了嗎?」

    師神光張了張口,卻道:「我同他之間,不是他死就是我亡,如今我好端端的,他自然……」

    師神光並未說下去,陳蘭橈心中一痛,仿佛被人狠狠擊了一拳,胸口血氣翻湧不已,師神光一眼看到,急上前來,出手如電點她胸口幾處穴道,又一掌貼在她後背上替她推血運氣。

    陳蘭橈緩了口氣,臉色卻如雪一般,嘴角一挑,竟淡淡笑了笑,道:「若真如此,我倒是全不用回頭了。」

    師神光咬牙:「你欠他什麼?陳國歸他所有,你也嫁了他,又生了公主,又替他料理大魏這一大攤子事,若不是你在裡頭動手,此刻魏國已然改姓,或許天下亦大亂了……你做的還不夠麼?還想為他賠上一條命?」

    陳蘭橈喃喃道:「我不知道,我原本也不想的,我甚至一度覺得我是討厭他的……可近來不知為何,每次想到他,總覺得心裡隱隱作痛,我才明白原來我並不討厭他,而是喜歡他,唉,我真是愚蠢透頂……」

    師神光凝視著她,七竅玲瓏之人,卻不知要說什麼了,定了定神,才說:「蘭橈,不要去想他,所謂成者為王敗者為寇,你已為他做了太多,不能陪你偕老,是他的命,可是……你還有我。」

    陳蘭橈愣住,不解。師神光道:「如今大魏暗潮洶湧,一有不慎,如今的安定局面便又成亂局,但是有我在……只要你說一聲,我們很快便可以讓大魏成為大陳,不僅一雪當初城破之辱,將來太子殿下登基,思奴便是皇太子……這天下……」

    陳蘭橈聽到這裡,便輕笑出聲。師神光見她反應有異,便道:「蘭橈……」

    陳蘭橈道:「神光哥哥,我以前敬你為天人,但……為何你竟總執著天下姓陳還是姓魏,但對我而言,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只要是太平盛世,百姓安居樂業,又何在乎這一家之爭?你若在此刻貿然行事,勢必又有一場腥風血雨……這豈是我願意看到的?」

    師神光深鎖雙眉:「難道你甘心……」

    「我只是信,強者為王,民心所向,」陳蘭橈咳嗽了聲,「若有朝一日大魏的皇帝不堪勝任,作出昏庸無德的舉止,讓民不聊生,我相信自會有能者取而代之,但我不能苟同的是野心家為一己私利而行事,擅自攪亂時局,逆天而為。」

    師神光眯起眼睛:「你竟說我……是逆天而為,可若是有我輔佐,這天下姓陳之時,會比此刻更加強盛,也未可知!」

    陳蘭橈咳嗽著笑說:「好啊,那麼你為何不試一試,在這天下姓陳之前,施展你的不世才能,看能不能平定此刻大魏底下的暗涌,讓天下比此刻更加強盛安穩?若你真的做到了,再行你心中的抱負,如何?」

    師神光擰眉:「你!我怎能為仇人效命!」

    陳 蘭橈道:「你是為天下人效命,我是讓你將這天下當成你的試金石,來試一試師神光到底有多大的才能,神光哥哥,莫非你不敢?所謂的姓氏之爭,不過是你搪塞的 藉口?若是你用陰謀法子奪了天下,卻治理不好天下,這史書之上,你將如何留名?是治世之能臣,或者亂世之jian雄?」

    師神光霍然起身,後退一步,眼神之中光芒閃爍,他的心境也隨之動盪起來,以前的執著信仰,第一次起了動搖,而陳蘭橈的話,就好像打破了他原本固守的那個境界,在他眼前,撕開了另一個可能,而且他隱隱看到,這個可能,在表面的極度荒謬之下,或許,又可能是對的……

    這才是最可怕的。

    外間有輕微的腳步聲響,伴隨著孩童的呢喃聲,有人道:「思歸不怕,一定是又做了噩夢了……馬上帶你去見母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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