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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4:55:55 作者: 八月薇妮
「他今日進宮是為什麼?」
朱丹梓幽幽一嘆,忽然自言自語說道:「這幾個王子之中,我獨對他另眼相看,覺得公子是最像皇上的,如果是公子登基,那麼大魏,一定仍可以保持之前的強盛,甚至可以完成天下一統……但是這樣精明強幹的公子,偏偏無心參與政事,我真的擔心……」
「你擔心什麼?」
朱丹梓盯著陳蘭橈,沉靜不語。陳蘭橈對上她的眼神,忽然發現她的眼睛之中似有凜冽刀光,跟她通身的嫻靜氣質大不相同。
陳蘭橈一驚,暗暗警戒。朱丹梓卻垂了眼皮,一笑又道:「我都是羨慕公主你。」
因她方才的異樣,倒是提醒了陳蘭橈,她舉目四看,見周遭並沒什麼雜人,只有朱丹梓的兩個丫鬟,站在距離此處十數步的地方,看她們站立的姿勢,恐怕也不是平常的丫頭。
陳蘭橈道:「我不明白,你羨慕我什麼?」
朱丹梓道:「我羨慕你,是他唯一不能捨棄之人。」
陳蘭橈心頭一動,朱丹梓深吸一口氣,正色又道:「所以我今日跟你開誠布公說這些話,就是希望公主能跟我一起,讓公子下定決心,全力一搏,成為大魏之主。」
陳蘭橈凝視朱丹梓的雙眼,終於道:「陳蘭橈不過是個無關輕重的降國質子,怎麼能勞動朱小姐親自對我說這些話,公子燕歸要如何都是他的事,跟我委實絲毫關係也沒有,我不管他跟你說了什麼……但對我來說,我不想參與大魏的內鬥之中。今日的事,我會當沒發生過。」
陳蘭橈邁步要走,朱丹梓出手如電,將她的手腕握住:「燕歸進宮,是想求皇上把你許配給他,你覺得皇上會答應這種要求嗎?他為了你生死未卜,你居然要置身事外?」
她的力道不輕不重,內力綿實,竟不在陳蘭橈之下: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但是聽了她的話,卻像是有針在自己心頭刺痛,陳蘭橈回頭看向朱丹梓:「你們既然有意讓他為天下共主,又怎會眼睜睜看他去送死?」
朱丹梓臉色一變,雙眸中透出莫測高深之色。陳蘭橈笑了笑,道:「其實你很不用來費心跟我說這些,你敢跟我開誠布公,怕就已經有了起碼七成以上的把握,有沒有我,都是一樣,或許無我參與,更是少一重的麻煩,不是嗎?」
都是聰明之人,朱丹梓自明白她的意思。兩個人彼此相看,過了片刻,朱丹梓的手緩緩鬆開。
陳蘭橈一笑,轉頭邁步,身後朱丹梓忽然道:「不管如何我要你知道,公子註定非池中物,如果你心中有他,就別為難他!」
陳蘭橈頭也不回,往後一揮手,道:「你已勢在必得,與我何干!」
司空府的大小姐先前是太子妃,將來也必然是母儀天下的皇后,朱丹梓有這份心機,先是說動燕歸,更借燕歸用計讓她出宮,燕歸竟也答應了。
燕歸如果成為大魏的皇帝,自然後宮如雲,朱丹梓已經隱隱地以正宮自居,最後還說什麼「別為難他」,但對陳蘭橈來說,所要者只是一人罷了,什么正宮什麼皇后,她從未想過,何況是區區后妃。
朱丹梓此舉,讓陳蘭橈「說服」燕歸不過是藉口罷了,只怕更是來試探她的心意。
而對陳蘭橈來說,是時候該果斷熄滅對燕歸那份斬不斷理還亂的心意了。
朱丹梓站在原地,盯著陳蘭橈的背影逐漸走遠,她的兩名丫鬟快速走到近前,一人低聲道:「小姐,此刻正是最好機會,要不要動手?」
朱丹梓雙手斂在腰間,手指微微絞動,最終沉沉道:「……不用。」
陳蘭橈快步離開,耳畔的笑聲逐漸大了起來,前方也逐漸見了嬉戲追逐的人群。霜影正在其中踮腳昂首,找尋她的身影,一眼看到她,便立刻迎了上來:「公主你去哪了?」
陳蘭橈握緊霜影的手,霜影察覺她的手冰涼,才覺不妥:「公主你怎麼了?」
此刻不知從哪裡隱隱地傳來一聲響動,驚得桃林外許多鳥兒鼓動翅膀紛飛往天空飛去,更有一些桃樹上,桃花紛紛飄落,惹來更多驚喜的歡笑叫聲。
陳蘭橈卻猛地轉頭,看向北都皇城的方向,臉色蒼白。
就在公主們的鑾駕到達水畔桃林之時,燕歸來到魏帝的寢殿,於簾幕前跪定。
裡頭咳嗽了聲,魏帝的聲音道:「你來做什麼?」
燕歸道:「兒臣有一件要事要請求父皇。」
「你說。」
燕歸道:「兒臣請求父皇,賜婚。兒臣請娶陳國公主。」
沉默,片刻後,傳出魏帝輕輕地笑聲:「做夢。」
燕歸的心一沉,眼前都像是黑了一黑,伏身低頭,懇切說道:「父皇,兒臣什麼都不奢求,只想要她一人而已。」
他從小都沒有強要過魏帝什麼,這還是頭一次如此苦求。
魏帝呼了口氣,才又道:「你憑什麼想要她。她是朕要給新太子的。」
也許是魏帝口吻中不加掩飾的輕蔑,讓燕歸熱血上涌,脫口叫道:「父皇!」
魏帝道:「怎麼了?一個女人罷了……你要美人,哪裡尋不到幾個。」
不知是因為憤怒還是難過,燕歸的眼中有淚湧出來:「我只要她一人。」
魏帝依舊是那副輕描淡寫的口吻,道:「陳蘭橈只有一個,而朕只能把她配給太子。」輕描淡寫,卻不容分說。
一股藹藹的煙氣從眼前掠過,燕歸道:「如果父皇真想如此,那麼兒臣……求父皇立兒臣為太子。」
這話一出口,眼中的淚像是被片刻騰出的火焰燃燒一空,旋即那火焰又變成冰冷的霜寒,燕歸緩緩抬頭,盯著眼前那層依舊沉靜如水的簾幕,眼神是將戰之前的肅殺銳利。
☆、第64章
燕歸說完後,簾幕後面的魏帝沉默,片刻才道:「誰給你的膽子,讓你敢跟朕開口提這個!那麼朕要是不答應呢?」說到最後,帘子被撩開,魏帝袖手而出,居高臨下看向階下的燕歸。
燕歸深吸一口氣,道:「兒臣絕不會輸給二哥。」
魏帝仰頭大笑:「是嗎?論帶兵打仗,他的確不如你,但論殺伐果斷,恐怕你會輸給他。」
燕歸不解,皺眉抬頭,魏帝回頭看他,忽然臉色又變肅然,道:「你今日跟朕求太子之位,所為者,無非就是陳蘭橈,對不對?光憑這一點,你當朕會應允你嗎!今日你為了她向朕討江山,他日焉知你不會為了她把江山拱手讓人!」
燕歸變了臉色:「父皇……我……」
魏 帝踏前一步,微微低頭看他:「你如何?你雖具有雄才,卻無大略,雖是個能開疆僻壤的功臣名將,卻不像是能安心坐穩江山的帝王,你若真的有心皇位,就該早來 爭取,不該一味地退讓,想著什麼『韜光隱晦』,就算是被逼無退路,也不能是為了一個女人才改變心意,簡直視江山如兒戲!」
燕歸雙 手握拳,終於道:「之前燕歸自知,並不見美於皇上皇后,所以凡事忍讓,不願出頭,只求安穩默默度日罷了,這也不過是順著父皇跟皇后的意願,燕歸自問從未做 錯什麼,但是先被親生母親所棄,又不被父親所喜,燕歸又能如何?難道還要事事爭強好勝?只怕也活不到今日!」
這是燕歸頭一次在魏帝面前高聲抗辯,也是第一次有人在魏帝面前如此。魏帝挑眉,復又眯起眼睛,打量燕歸。
半晌,魏帝道:「你是在怨恨朕跟……可是真的強者,從不自怨自艾,只會為了心中所思所想,而向著所思所想者靠攏……復天將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燕 歸接著笑道:「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燕歸哪裡敢怨恨父皇,只不過想不通為何天地竟如此涼待我罷了,當初我在章國 九死一生,拼命逃奔千里,撐到了慶城的時候只剩下一口氣,整個不似人形,被處處唾棄欺辱,若不是陳蘭橈,早已經沒了今日的燕歸,父皇,不管是心志筋骨體 膚……能受的苦,我所受的恐怕在父皇想像之外,不管是章國也好,陳國也罷,乃至在大魏,世人對我皆冷眼,涼薄,或者防備鄙夷,只有她不同……父皇不明白我 為何為她而爭這太子位,這就是原因,當初我主動請纓,也是為她,我知道父皇欲得天下是其一,想劍指章國恐怕也是父皇最大的心愿,所以不管如何陳國也不能幸 存,而我所做的,就是保護她……」
魏帝聽著燕歸一字一句,臉色不停變化,到了最後,他緩緩說:「你……猜到了我想要拿下章國?」
燕歸點了點頭,眼中的淚鏗然落下:「是,同樣,我也有此心愿。」
魏帝喉頭動了動,忽然輕聲道:「可惜……我恐怕等不到那一天了。」
燕歸聽著他幽嘆微涼的聲調,心頭忽然一酸:「父皇再給我一些時間,一定可以的!」
魏帝垂頭,默默地看了他一會兒,原本冷厲的眼神慢慢柔和下來,伸手在燕歸的肩頭輕輕拍了拍,魏帝道:「這些年來……你受苦了……」
燕歸一震,猛然抬頭對上魏帝的雙眼:「父皇……」
父子兩人目光相對,燕歸忽地發現魏帝面相清癯的過分了,兩頰的顴骨都顯得突兀了些,只有雙眸仍十分明亮懾人。
此刻,殿外忽然一聲巨響,屋宇都被震得顫動起來,而腳步聲也紛雜逼近,燕歸本能地跳起身來,擋在魏帝跟前。
進來的卻是魏帝的近侍宦官,上前跪地道:「皇上,大事不妙,不知為何,二殿下帶了許多侍衛,向著寢宮而來!聽聞已經動了武了。」
燕歸聞言色變,轉頭看向魏帝,卻見魏帝仍是一副氣定神閒,波瀾不驚之態,只輕輕說了聲:「哦……」
燕歸著急:「其中是否有些誤會?」
幾乎所有人都覺得二王子會順理成章被立為太子,他何苦又急於在這一時?可燕歸不知道,二王子之所以如此一則是因為有些愚蠢,二來,當然是因有些人不願見大魏落入韋氏手中,私底下一些推波助瀾的暗涌,足夠了。
那宦官跺腳嘆道:「哪裡有什麼誤會,這種誤會是要掉腦袋的。」
燕歸復看魏帝:「父皇,這……」
「這有什麼……」魏帝袖手,垂眸一笑,淡淡道:「方才我也說過了,論殺伐果斷,你不如他。」
燕歸心頭一涼:「父皇!難道說……」
魏帝閉起眼睛,點了點頭:「是啊,他怕是等不及了……連等我咽氣都不耐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