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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4:55:55 作者: 八月薇妮
陳蘭橈心頭一陣激動,若此人真是傳說中的回春妙手,那麼陳源必然是無礙了,傳聞這位名醫,只要是一息尚存,不管多重的傷多難醫的病,他都會手到病除。
燭光搖曳,映著陳源的臉容,清雋的睡容竟有幾分恬靜之意。
陳蘭橈勉強鎮定,復又問道:「我聽聞神醫素來深居簡出,怎麼此次會為武魏效勞?」
仇如海淡淡道:「是公子燕歸請我來的,我自然就來了。」
陳蘭橈啞然:「可……為何?」
仇如海道:「你若是知道我的名字,為何不知我的來歷?公子燕歸替我報了今生不能報的大仇,我當然要答應他一個條件:就是來幫他醫好這個人。」
陳蘭橈心念轉動,便記起關於仇如海此人的種種:「仇如海」並不是他的本名,他原本姓周,是晉國的世家子弟,生活優渥。但平地生波,晉太子看中了周家新婦,竟設計強之,新婦憤而自盡,周家上告此事,晉王卻偏袒太子,以「誣陷王孫」之名,將周家全族二百餘口殺死殆盡。
仇如海僥倖逃出,他滿腹悲傷怨憤,傷及五臟六腑,以至於滿頭青絲盡化作白髮,從此改名叫做「仇如海」,以提醒自己深仇似海,一生不忘之意。
可仇如海雖然一心想要復仇,奈何他只是一名醫者,從來只懂救人,卻不懂殺人的手段。
何況對方乃是一國王者,對方有傾國之力,而他只是一名手無縛雞之力的醫者而已。
無奈之下,仇如海想出一個法子,但凡有人求醫,他便會要求對方殺死一名晉國王侯,提頭來見,才會動手醫治。
不料,晉王得知此事,重金懸賞仇如海的性命,於是,有許多人為得重金,反而不顧一切來追殺仇如海,其中甚至有他之前醫治過的病患。
仇如海報仇不成,自己反倒幾度身陷險境,怨憤交加,令他落魄潦倒,幾乎支撐不住。
這次公子燕歸打下晉國,特綁了晉太子送給仇如海,仇如海親手持鞭,斷斷續續鞭打了三天三夜,將太子活活打死,終於報了滿門血仇。
所以方才他說從此之後「仇如海」三字也不復存在。
陳蘭橈明白前因後果,便道:「雖然如此……但公子燕歸屠城之舉,仍然是太過殘暴的行徑。」
仇如海聽了,問道:「你說什麼?誰說屠城之舉是公子所為的?」
陳蘭橈一怔,正要反問,卻見殿門口出現一名侍者,輕聲道:「公子燕歸有請公主。」
陳蘭橈皺眉,冷笑道:「如今我已是階下囚,他要見我,自派人綁了我去就是。」
那侍者啞然,卻不敢得罪。
仇如海看她一眼,忽道:「聽聞公子對你頗為另眼相看,有什麼話,不如你當面問他……」他不再理會陳蘭橈,只自顧自舉手倒了杯茶,慢慢飲了口,仰頭緩緩呼了口氣。
往日時分熟悉的宮闕,此刻卻仿佛染上了一層奇異的陌生,冬夜的風漸大,從宮牆上呼嘯而過,吹得燈火幽幽咽咽,帶幾分悽然。
公子燕歸所在的,正是昔日陳王所住的勤政殿,陳蘭橈來到殿門處,心中意難平,竟無法舉步入內,正猶豫間,聽裡頭那人道:「既然來了,何不進內,莫非是不敢面對我嗎?」
大殿之上,屏風之前,那人坐在書案背後,此刻抬起雙眸看過來,那雙眼竟有星光耀耀。
陳蘭橈不去看他,將臉一轉,哼道:「非是不敢,而是不願。」
他微微一笑:「為何不願?」
陳蘭橈道:「不必廢話,交戰兩國,本就是此仇不共戴天。」
「聽起來,你很憎恨我。」他站起身來,一抬手,守在殿門處的士兵們悄然退後,而他緩步走到門檻處,雙手負在身後:「你的兄長已經無礙,你卻還是不肯原諒我嗎?」
陳蘭橈皺眉,見他不動,才道:「你錯了,我是憎恨你,但卻無論如何談不上原諒,我跟你並沒有那麼熟,而你也不必對我惺惺作態!要殺要剮儘管來,我絕不會皺一絲眉頭!」
「沒那麼熟嗎……」公子燕歸雙眸深沉如墨,毫無慍色,反而淺笑道:「殿外風大,進來說話可好?你連死都不怕,還怕跟我同室而處嗎?」
☆、第 9 章
天寒色青蒼,北風叫枯桑。厚冰無裂文,短日有冷光。
日暮後的大殿,盞盞燈火,如金色蓮花綻放,往日裡十分熟悉而親切的場景,此刻看在眼中,卻平添許多淒涼。陳蘭橈進了勤政殿,入眼一點一滴,都是昔日景致,但是此刻卻已不屬於陳國所有。
一朝一夕,翻天覆地。
公子燕歸卸了鎧甲,身著玄色武將常服,腰扣玉帶,氣度沉穩,幽淡威嚴,卻絲毫都無武將的悍厲氣息。
陳蘭橈看著他,不知為何便想起了師神光。
兩人對面坐了,公子燕歸親自給她倒了杯茶,道:「喝一口熱茶,驅驅寒氣。」
玉盞之中,清茶泛起裊裊白汽,繚繞而上。陳蘭橈對上他一雙幽深的眸子,心中忽然汗顏:「我怎麼會想起神光哥哥,這人哪點像他?」
師神光喜歡穿白,就如他的人一樣明朗溫和,高潔不然凡塵。但是面前的人,不僅性格跟師神光迥然不同,而且總是一身囚徒般的黑色,深沉陰暗,令人不喜。
陳蘭橈開門見山道:「之前我曾問你神光……師將軍如何了,你的回答語焉不詳,如今你可願坦白跟我說明他如今的下落?」
「如此掛心他……呵,」公子燕歸淡笑:「我聽說師神光是公主你未來的夫君,可是真的?」
陳蘭橈見他不答反而問東問西,昂首道:「不錯。」
公子燕歸看著她坦然的神情,眼神一暗:「哦……無妨,那也是過去之事了。」
陳蘭橈道:「你這是何意?」
公子燕歸舉手輕輕啜了口茶,才道:「我是說,師神光註定是娶不到公主你了。」
這一句十分刺心,陳蘭橈聞言,心中又驚又怒,差點拍案而起,她再三隱忍,才道:「公子燕歸,你到底回不回答我所問?」
公子燕歸凝視著她,復微微一笑:「我當然會,你是想問師神光的生死,如今人在何處麼?其實這個我也並不是十分清楚。」
陳蘭橈聽了這句,道:「這麼說,神光哥哥沒有落在你們手中?」不由地心頭一喜。
公子燕歸瞧著她臉上一閃而過的喜色,他面前的這雙眼睛正視著他,眼裡滿含著期望。他竟有些窒息,短短道:「不錯。」
陳蘭橈略鬆了口氣,又問:「那你為何說他的生死你不知情?」
師神光駐守鹽谷,將武魏牢牢阻住,如今武魏攻進城來,那自然是師神光出事,陳蘭橈極怕師神光落在公子燕歸手中,以師神光的脾性,是絕對無法容忍成為敗軍之將……何況若是被俘,還不知要遭受何等折辱呢。
可若是兩軍交戰,師神光落敗而逃,他自然會首先返回慶城,又怎會杳無音信?且並沒有鹽谷的陳國士兵回來報信,以至於直到武魏兵臨城下,慶城守軍才知道大事不妙。
種種疑惑,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公子燕歸看著陳蘭橈眼中疑惑之色:「說來怕你不信,據我推測,是陳軍內部出了紕漏。」
陳蘭橈心驚:「什麼?」
公子燕歸到:「連我自己都有些不信,本來……師神光的確是個天才戰將,加上鹽谷地形險要,故而兩軍僵持數月卻無法突破,若非是陳軍內部嘩亂,此刻我們就不能坐在這裡說話了。」
兩軍相持數月,一日夜間,公子燕歸正坐大帳之中,忽然聽得外頭騷亂聲,叫了隨軍來問,卻說是對面鹽谷的大營之中似有異動。
公子燕歸當即出來相看,果然看到鹽谷大營中火光閃爍,隱隱有吵嚷喧譁聲隨風而來。
那一刻,燕歸身邊的謀士分析是師神光故布疑陣而已,建議公子燕歸按兵不動,靜觀其變。
此前兩軍也有過數次的試探交鋒,陳軍在師神光指揮之下,進退有度,而武魏也從未占過上峰。
有幾次,師神光甚至派兵來襲,打了武魏措手不及,若不是公子燕歸坐鎮,恐怕武魏便要給陳軍追著打得落花流水。
而原本一直隨軍的主帥武魏太子琪,也正是因為在一次夜襲中吃了師神光的虧,因此心有餘悸,特意從鹽谷之外的大軍駐紮地撤離,一直退到了已被武魏占領的晉國小城。
鹽谷這邊的戰事,便全權交付公子燕歸處置,數月來兩軍相持不下,各有輸贏。
所以今夜陳軍大營異動,謀士們才也紛紛分析說是師神光又「故布疑陣」欲引武魏入彀而已。
但是公子燕歸觀察片刻,毅然下令出兵偷襲!
公子燕歸派了八百騎兵為先鋒偷襲陳軍營帳,到了陳軍大寨外圍,發現守衛十分鬆懈,不知為何守軍都有些惶惶然,八百騎兵頓時掩殺入內!
之前的幾次偷襲里,陳軍都是很快振作,全軍反擊,但是這次,不知為何竟無人指揮,陳軍如無頭蒼蠅般亂逃,大營亂作一片。
一直都在密切觀察的公子燕歸見狀,當即下令全軍突擊。而他披掛鎧甲,身先士卒,一路砍殺沖入鹽谷,陳軍則一路奔逃,因群龍無首,士氣低迷,被滅者十之八九,剩餘一部分且戰且逃。
陳蘭橈半信半疑,心急如焚,急忙問道:「怎麼可能,為何我們並沒有接到任何來自鹽谷的士兵?」
公子燕歸道:「我可以再告訴公主一件事,據我所派的探子報告,鹽谷撤退的士兵,所退的方向,是章國。」
陳蘭橈驚呼一聲,睜大妙眸,眸子中卻滿是驚恐。
公子燕歸不緊不慢,道:「公主如此聰明,可以猜猜看發生了什麼。」
陳蘭橈的心驚跳不休,她想像不出在鹽谷到底發生了何事,才讓師神光於那場決定勝負的夜襲中並沒露面,甚至連殘軍都不曾回到慶城……她更不願相信公子燕歸的話,敗軍怎會退去章國?這除非是師神光他……
不,絕對不能!
「我不知道……」將心底剛剛冒出的念頭扼住,陳蘭橈扶著額頭,有些冷汗涔出,那種突如其來的不祥的預感盤繞不去,把之前因為聽聞師神光未曾落在武魏手中的驚喜沖的一乾二淨。
疑惑轉動的目光中,忽然瞥見案頭一個花瓶中斜插幾枝金黃色的臘梅,怪道方才嗅到陣陣清香,陳蘭橈怔怔看著,一顆心七上八下,茫然中想到:「皇宮之中其他各處不種梅花,只有我殿內才有……難道他是從我宮內折來……」
又是一驚,陳蘭橈驀地抬眸看向對方,卻正好對上公子燕歸凝視著她的眼神,他一直都在觀察著她,也不知如此默默地看了多久。
他的眼神極亮,亮的怕人,就仿佛是獅虎觀察著獵物的反應,靜默隱忍,卻志在必得。這種感覺讓陳蘭橈心中憂煩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