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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4:20:22 作者: 陸非馬
彼時的寧戈和韞和都還小,不是太懂大人間的事,但在韞和的記憶里,茯姬的出現,讓母親美麗的面龐染上了憂鬱。
但那又如何,茯姬在史府生了個女孩,站住了腳,後來父親身故,母親本可以放她出去,但看她孤苦伶仃,幼女無依,實在不忍。
不想母親這一心軟,就留了茯姬十來個年頭,兩人帶著她們兄妹三人一路扶持過來,妻妾敦睦,子女友愛,拋開身份,早已成為血肉至親,不可割捨。
想著九嶷山上的一幕幕,韞和看著不遠處燈下玩六博的兒子和嫤和,昔日她和兄長嬉鬧的場景仿佛還在昨日。
永晉在旁陪伴著兩人,幫著添些炭火,然而總是神情恍惚。自他陪著嫤和去了趟兵器坊,回來至今魂不守舍的,這會兒腳下的爐子熄了也沒察覺,還是紅蕖發現重新去升了火。
韞和脫了趙韜的鞋襪,一雙腳果然凍得冰涼,小小人兒卻一聲未坑,還悄悄地和她說,「孩兒身體強健,冷一會兒沒什麼。」
他還是稚齡孩童,思想言辭上的成熟可比一個成人。韞和眼眶陣陣發酸,心疼地抱著他,「傻兒子。」
小糰子捧著母親的下巴,奶聲奶氣道:「阿娘,嬤嬤說,永晉老了。」
韞和一怔。
陪伴了四代人,永晉的確不再年輕。母親將他留下,大概就是怕年歲太大,無力照看,才交到小輩的手裡。
被兒子這句點醒後,韞和是夜就問了永晉的意思。
他少年淨身,族人都已失散,無處可去,在這悠悠亂世,她跟著趙君湲免不得四方顛沛,不是可以託付的人。她的意思,是要置奴僕田宅,好叫他頤養天年。
永晉明白她的意思,「娘子若不嫌老奴粗笨老邁,娘子去哪,老奴就去哪。」
永晉的前半生交給了皇室,後半生又交給了史家,他的忠,已經融入骨血。
韞和沒什麼好的辦法,只能吩咐奴僕,盡力不叫他動手勞累。
隔日,白僧虔隨李靉豈來了一趟縣府,也不知李靉豈用了什麼法子,竟親口同韞和說,要隨范承善入營。
韞和十分不解,待他二人走了後,永晉意有所指地和她道:「白將軍待小娘子似乎不同。」
他一提,韞和也覺得古怪,然而隨著瘟疫泛濫,白僧虔進軍營兩個月未曾露面,又在春天收到趙君湲的手書,這疑慮逐漸被韞和拋之腦後。
趙君湲要回北地了,不日便到曲靖,交代她帶著家小儘快搬離臨阜動身前往曲靖。
韓靈親自送的信,真偽可知。
當初她只知這一程路極其艱辛,不想一去就是將近兩年。期間傳信緩慢,又中斷數月,韞和不禁懷疑他涉了險境,無法脫身,亦或是性命攸關。
擔憂之際,韞和不敢消極怠慢,外宅奔波,內宅中饋也要主持,半刻都不能鬆懈。因為她深知,要在亂糟糟的梁國活下去,強硬的手腕必不可少。
兵器、士卒、將帥都有了,而今陳王和遺詔在手,天時地利似乎都站在他這方。
事不宜遲,韞和和寧戈商議好,即刻派人去傳李靉豈等人,又吩咐奴僕打整行裝,秣飽馬匹,明日儘早動身。
李靉豈知悉了趙君湲的籌算,道:「屬下立刻去安排各部各營,隨後就來。」
他管的是軍政之事,即便有范白二人,寧戈從旁協助,一兩日很難安排妥帖,韞和這頭只好先行上路,馬不停蹄地往曲靖趕。
瘟疫後的渤海儼然成了空城,魏顯急於占據地盤,但要南下,要麼輾轉衡山數郡,要麼打通棘陽郡。
衡山不必說,斷然不會借道,而棘陽郡的太守盧項又是個記仇的,去年瘟疫爆發,魏顯殺人拋屍於河道,瘟疫沿河傳播,棘陽深受其害,盧項放言,他魏顯要從棘陽借道入京,除非踏屍而過。
偏偏魏顯也是個不信邪的,盧項態度越是強硬,他越是要和他叫陣,還不知廉恥地寫下戰書,讓盧項乖乖地打開棘陽城門,容魏氏大軍通行,他還能大發慈悲納了他那大齡待嫁的妹子做小。
盧項不受他的羞辱,於是兩軍就此展開了地盤爭奪戰。君湲將曲靖作為陳王臨時落腳處,也正是這個緣由。
韞和到達曲靖後,一刻沒歇,先行整頓了吳家的舊邸,吃穿用行上按照王爵規格一一採辦備置,沒有一處不盡心。
春末,趙君湲護送陳王夫妻入曲靖,韞和率眾於長亭相迎。
黃塵滾滾,車馬轆轆,統共就五十餘人,裝扮樸素低調。趙君湲當先一騎,揚鞭催馬,眨眼間便縱到她面前,揚起黃泥漫塵,迷了視線。
韞和抬袖擋去灰塵,在指尖慢慢張眼,趙君湲將馬鞭丟給侯馬的奴僕,甩蹬下地,踏著皂靴朝她走近。
他著寬衣大袖,似有晉骨風流,儀態最是動人。縱然此刻鬍子拉碴,很礙觀瞻。韞和心口亂撞,一時絞著手,一時揪著腰上小帶。
走到兩步遠的地方趙君湲卻倏地駐了足,神色凝重,注視她片刻,聲音極力平淡克制,「瘦了。」
午間的春日曬得韞和臉頰微紅,她捧了捧腮,又覺場合不妥,遂規矩地放下手,瞥著不修邊幅的男人,低聲道:「你瘦了黑了,還不修鬍子。」
趙君湲露出一口白牙,彎身道:「陳王在不好多說,你先進車裡,回頭再與你細說。」
叫甲笙趕車來,看著她上車坐穩,吩咐後頭趕上來的車馬不必停,繼續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