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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4:20:22 作者: 陸非馬
    秋夜的風把竹簾扯得簌簌作響,劉池目光一怔,應諾退下。

    那一劑藥終究起了效用,夜半偃息後,晏崑崙醒轉了幾次,但都不大明朗,後半夜身體隱隱發熱,老傷醫一刻不歇地替他降溫,勉力維持生命的跡象。

    晏崑崙的垂危,好似一隻漏水的桶吊著,把水流完只是時間上的問題。趙君湲要他活著,明顯是不可能的結果。

    久坐之後,背脊腰椎處微微沉痛,捏著的手時合攏,時鬆開,反反覆覆,關節處發紅,他心口緊著的氣墜得胸腔發腫。

    晏崑崙虛張著眼皮,望進眼裡的,是他攥得死緊的手。

    記得當年,他,趙君湲,伯執同窗,那些歲月猶如翻書,而他這本書先翻到了末頁,往後是個什麼世道光景,都只和他二人有緣了。

    他真正地清醒,眼珠反而蒙著渾濁的灰,看人便也是一團模糊的灰影,因此看了好久,張口說話,喉嚨里滾出的一片嗡嗡的震顫聲。

    「你有什麼話,慢慢說。」趙君湲俯身斜著頭,耳朵落在他唇邊。

    「遺詔......」

    他聲音含糊,這兩個字吐得艱難,在清泠泠的竹屋搖搖顫顫。

    「內諫言。」接著說出的下半句,幾乎耗盡他全部精力。

    內諫言是章冉,大梁建國至今,只為她設立過,在她犯顏下獄後,先帝廢除此階,再未復設。因此,內諫言也成為章冉的代名詞。

    趙君湲麵皮有如針刺,抬目望了眼竹簾那頭,看似寂靜無聲,四周不知有多少雙眼睛和耳朵。

    他問:「往哪個方向去?」

    晏崑崙不言。他不說,他也能猜到章冉的路線。

    北是絕命之途,章冉不是硬闖的人,根本沒什麼地方可以藏躲。正如那日章冉叩進他府邸,蓬頭垢面,形狀不辨,她自嘲豬狗不如。

    她被四方通緝,見他是在深夜,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我有陛下的遺詔,今上竊取皇位,並非正統。」

    滎陽年少有魄力,免了她囚困的命運,到頭來還是沒能逃脫她為皇室終其一生的命運。

    章冉不要他保護這道燙手的遺詔,只要他的周濟,抵她南逃的路贐。

    南逃,是南陳,南晉和鶴拓三國,按道理她應該去投奔滎陽,可那樣一來,免不了會被追上。

    章冉選擇最不可能的路,不是要保爛泥似的大梁江山,而是要擇一條新的路徑。

    晏崑崙終於理解她的用心,釋然地笑著,嘴唇緩緩翕動,「南晉。」

    他目光平靜,容色在這一刻煥發。

    趙君湲再俯了俯身,他把話都交代了,陡然就卸了那股力道,虛弱到再無力睜眼。

    那呼吸的聲音到了後面越來越弱,漸漸矮了下去,凹陷的臉頰在低淺的光影里呈現出青蒼和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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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

    第105章

    仕途的不濟,只是一時的不忿, 摯友的亡, 對趙君湲卻是致命的打擊。

    老傷醫盡了力, 又略盡心意,將臉擦拭乾淨,勸他, 「人死不能復生,儘快安排後事罷。」

    趙君湲幾夜不曾好睡, 眼睛潮紅, 又為亡人傷感的緣故一夜添了頹喪。

    「多謝老先生。」他喚來劉池,送老傷醫回去。

    他們這路人的腦袋如今都是懸著的, 不敢久留下去,晏崑崙的遺身既然無法厚葬,趙君湲便在附近尋了塊佳地, 連夜掩埋,起一個墳堆,立一塊墓碑, 就算埋了。

    梁羨情緒不高, 但因為心懷愧疚, 還是朝新墳哭了一陣,屈身拜祭。

    行程不容耽擱, 該上路還是要上路, 然而章冉這個意外, 讓趙君湲臨時改變了主意。

    他招來韓靈吩咐, 「遺詔我去尋,你帶著你的人打點前方路徑,護送陳王北上。」

    想了想,補充道:「若路上無意外,先於我到,便送去臨阜,提防衡山王橫生枝節。」

    他決定掉頭往南晉去,不過在這之前,要先找到可靠的人保護陳王的安危。

    韓靈不放心,「令君一個人去?」

    沒人協助幫襯,偌大的南晉要怎麼去尋一個人。

    趙君湲道:「大張旗鼓惹人注目,更為不妥。你去安排護送陳王的人,務必保他周全,至於我要做的事,會先修書給仲璜,再做計較。」

    章冉既然身懷遺詔,一定會留下線索,他找到這條線索,追查下去。在這節骨眼上是最沒辦法的辦法,一切都靠運氣和耐力,所以他原計劃的時間要延長一些時候。

    韓靈領命下去,昨夜把人清點過,剩下的人要應付漫漫長路的驚險,只怕不夠,好在娘子事先給他支配的符節,所謂的「鬼面刀士」任他統轄調配。

    把求援的訊號放出去,那些收到的暗衛都快馬趕到附近,藏身在暗中護衛陳王一行。

    安排好陳王,趙君湲掉頭出發,在京郊滯留了數日,等到了仲璜查到的蛛絲馬跡,他捏著僅有的一條線索賭運氣。

    在他動身之際,韞和派使者從北地送信給他,將周國公留給她的那支金簪也一併送了來。

    「這是幾個意思?」把一個對她別有用心的男人的東西給他,不是存心嘔他?

    趙君湲氣得胸口痛,若不是眼下不能脫身,真想儘快趕回去和她講講道理。

    不過看了信中內容,才知韞和是處處替他著想。她怕他人手不足,要借隴西皇室的勢保他順暢,她到底是掛念他的安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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