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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4:20:22 作者: 陸非馬
衡山王走下座來,親自為他斟酒,二人舉杯之際心照不宣地一笑。
有些私密的話, 只能關起門來談, 知道的人越多, 就越危險。
把這風光的宴席撤下,賓客散去了, 等到天幕黯淡, 夜深人靜, 衡山王的心腹內侍果真來請他。
趙君湲冠戴都還齊整,一直在侯等傳喚。內侍打燈走在前頭,引他進了一間密閉昏暗的屋子。
燈影幢幢,只著一件單衣的老人弓背撥著香爐,聽見橐橐靴聲,稍轉了下眼睛,盯著趙君湲打量須臾,放下手中的銀剪,在身旁的矮榻坐下。
「當年孤入京請罪,也算探清了京中派系間權宦的底細,竟沒看出來,宋國公也是雄心勃勃之人。」
他示意他坐,「宋國公忍辱負重,一路行到今日,儼成北地一勢,大可自個去做一番功業,何必與我聯手。」
几上茶鐺燒的水咕咚冒泡,眼看要溢出水來,趙君湲不疾不徐地取下,「大王此言差矣,趙某的小忍小痛在大王眼裡僅是皮毛罷了,真要做一番功績光耀門楣,只能尋一棵參天大樹來靠,尊一位明主輔佐。」
衡山王挑著稀疏的眉毛,「參天大樹?明主?宋國公也太瞧得起我這個半截入土的老朽了。」
趙君湲來意明確,才不願在這些窺探心思的事上多做盤桓,「哦,那大王是看不上趙某的十萬精騎?」
衡山王眉眼一瞬,倒了兩杯茶,笑道:「宋國公不會平白給我十萬兵卒,有什麼條件不妨直言。」
接連失去了兩個兒子,衡山王的面上早已刻滿皺紋,滄桑黯然得在黑夜映襯下只瞧見兩個深凹的眼洞。他到底是老了,席上笑得再開懷,也僅是掩人耳目的障眼法。
趙君湲略略勾唇,「先帝去時曾留下遺詔,不知大王可否聽聞?」
「略有耳聞。」衡山王眯眼看他,這個年輕後生,心思深沉得叫人捉摸不透,「莫非宋國公認為遺詔改立是真的?」
趙君湲捏著杯子,好整以暇地觀賞起杯壁流暢的線條,「無故拘禁陳王,難道還不足以說明他們心虛作祟?真有遺詔,先帝親信必會設法營救陳王,朱薔是要利用陳王引出遺詔的下落。」
庭院起了風,疏窗上枝條參差,拂擺不停,二人沉默相對,各自忖度,惹得一室寂然。
良久,衡山王起身走動,斟酌著開口,「你我聯手之後,宋國公作何盤算?」
茶水涼透,趙君湲低頭,抿了一口,解去口中乾渴,「入京營救陳王。」
衡山王猶如醍醐灌頂,懊惱起自己因失子之痛喪失理智,怎麼就沒想到這招,「一壁尋找遺詔,一壁營救陳王,宋國公好手段。」
他是發自肺腑地稱讚,畢竟營救陳王的策略於他而言只有益而無害。陳王搭救是否成功無關緊要,遺詔是必須找到的,一旦他手裡捏著遺詔,出師有名,萬人響應,何愁大事不成。
但說起來容易的事情,做起來往往都很艱辛,遑論是從宮中救人,他怎麼就能保證陳王安泰無虞,未遭少帝暗害?
也不怪他多想,他根本不知,陳王身邊暗士環繞,只要仲璜在,陳王性命暫且無憂。
衡山王疑慮重重,目光裡帶了幾分審視,越發不敢輕視這個帶著目的掌控著主動權來投奔他的年輕人,但他也不想就此落了下風,「營救陳王需從長計議,這人選上......不知宋國公如何安排的?」
他又補充一句,「宋國公需要多少人手相助,儘管開口。」
趙君湲瞭然地一笑,並無下言。
他早料到如此,試想能押著兒子家眷子嗣送往御前發落的人,豈會是庸碌無能之輩。老狐狸這是要讓他勞心又勞力,自個坐享其成啊。
就在衡山王拿不準他的意思時,趙君湲徑直道:「我親自入京,大王酌情安排人手就是。」
衡山王眸光一亮,主意湧上心頭,趙君湲哪裡看不出他想的什麼,嗤道:「條件是,除開秦憲。」
想給他添堵,門都沒有。
衡山王本就是隨意想到這個人和趙君湲有過節,安排他可從旁掣肘,沒想到趙君湲一眼看破,他也不好再再偷偷塞進去。再者,秦憲臨陣脫逃,為武將不恥,願意收留他已經仁至義盡。
為了向趙君湲表達自己的誠意,當夜就請了秦憲離開王邸,甚至默許趙君湲可以處置涇侯及吳家。
衡山王話說得相當委婉,把責任撇除得乾乾淨淨,鍋全讓讓涇侯背了。
李靉豈都被他的臉皮驚了,「油里滾過的人,早已百孔不入了,令君和他聯手,也是在刀尖上走。」
趙君湲笑道:「且走且看吧。」
說是逗留幾日,也只盤桓了兩日,做了大致安排便急匆匆地上路往臨阜趕。
他親自入京救陳王,路上有何艱險尤為可知,來返估計都要消耗大半年,韞和那兒,他該和她當面道別。
滿心的歡喜,又滿心的不舍,急於和妻兒相見,在馬上顛騰了幾日,半道上卻遇到了一個故人。
范承善灰衣灰帽,騎著青驄,不是當初那副道人打扮。趙君湲是在必經之路遇上的,他帶著幾十人規格的車隊,仔細護著一輛青簾安車。
像是在專程等他,沒有一絲偶遇後的驚訝。趙君湲策馬上前,甩鐙落地,便見永晉躬身站在一旁,他朝那安車眺了眼,似乎猜到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