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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4:20:22 作者: 陸非馬
韞和一度懷疑是旁人代筆,反覆看了又看,確定是他的筆跡無疑,和紅蕖驚奇道:「以前書信懶於應付,隨便兩個字就算交代了,如今反倒囉嗦起來,莫非是年紀大了。」
紅蕖噎了一嗓子,道:「令君是放不下夫人呢。」
韞和將信折好,沒喚她紙筆伺候,反打開箱篋要尋她的百寶箱,紅蕖不解,「娘子不是說了要寫信的,怎不回信?」
韞和哂道:「隔得不遠,來來往往送信,既折騰人又折騰馬,不如節省下這筆開銷去市上糴糧。」
紅蕖沒明白,「米糧都還夠。」
韞和微微笑道:「放糧救濟。」
她來的時候,帶上了長姊留的銀票及當初攢下的金銀,原本是為了保障自己的溫飽,在目睹了這裡的民情之後,才覺得他們更需要。
二來,她即將來到世間的孩子需要一個平和安泰的生長環境,否則,她的孩子就是下一個吃著糠粃的乞兒。所以她更迫切改變這一切。
她算過,趙君湲目前的俸祿不到五百石,但要養五個人不成問題,因此她把積攢的梯己挪出去近大半,派人四處去糴糧。
不到十日,從鄰縣籌到糧食通共有百石,韞和徵得趙君湲同意,借調縣衙差役,經縣丞協助,在東西兩地分別搭設數座粥棚,早晚布施。
流民聽到消息從四面八方湧來,整整一日供粥不斷,險些把粥棚擠塌,到了晚上仍舊徘徊在附近,不願離去,等著早上放粥。
韓靈擔心,「這樣也不是辦法,如果他們只管張口吃,娘子就算有金山銀山也遲早被掏空。」
韞和事先也有考慮,讓人在棚前張貼告示並喊話,鼓勵墾荒換糧,前兩日都可領粥,第三日起以戶為單位,根據田畝多寡決定領多少糧,如果鬧事哄搶,將停止供粥。
暗地裡她讓人扮作流民開墾荒地,一人帶頭,不少人響應,一日下來成效顯見。
韞和到粥棚來看,這些人不再鬧鬧哄哄,規矩了許多。
一圈看下來,除了領粥的婦人,還有一些老的少的在遠處,不走也不近前,一個個面色發黃,似乎多日不曾吃飯,特別是那些幼童,餓得哇哇大哭。
韞和把一張餅掰成幾塊,紅蕖接過分給幾個小孩和老人,老人跪在地上不住磕頭,「謝謝夫人。」
韞和問:「你的家人呢。」
「死了。」老人嚶嚶哭起來,「吳家徵稅,實在拿不出,將我兒活活打死,綁了兒媳賣給牙婆。」
看她身邊也有幼兒,估計是兒子留下的,韞和替她擦了擦眼淚,老人止不住又落下淚,「夫人,我沒有土地沒有糧,身無分文,能到哪裡去呢,只能在這裡捱一時是一時。」
韞和把小孩髒污的臉蛋擦淨,眼裡泛起水跡,「老人家放心罷,都會好的。」
她起身回來,對韓靈吩咐道:「家中沒有男丁的婦孺,安排她們煮粥罷。」
韓靈領命去了,大致是把意思轉述給了那些婦人,她們遠遠地朝她磕頭。
韞和撫著肚子,微微地笑了。
她的孩子,見識百姓之苦,才會珍惜來之不易的太平盛世。
臨阜不再是皇帝遺棄的人間牢獄,在萬里之遙的渤京卻已經陷於水深火熱。
朝堂震盪,黨錮爭權奪利,東南駐地敗仗不斷,崔慶之禦敵艱難,數次上表,請求與南晉結盟退敵,均被攔截或駁回。
滎陽在東南府邸聽聞消息,就知道朝廷病入膏肓,無藥可救,擔憂母親在宮中會受他們牽連,急欲回京。又想到父皇交代,授她兵符是為岐王退路考慮,憋了滿腔的妒火無處發泄。
她要回渤京,來去又是幾個月,身邊伺候的粉面少年按捏著她的肩,口中發顫,「君主要走,請帶著阿彌一道回,不然駙馬回來,阿彌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滎陽嘲謔道:「他要殺你,你還能在這裡伺候我?他呀,是個十足偽君子,想要仰仗我,借我做靠山,那必定要讓我過得舒坦。」
少年眼中帶著哀愁,駙馬戰場失意,性情愈發陰晴不定,會不會做出什麼瘋狂舉動真不好說。
滎陽見他素衣曳地,唇紅齒白,又一副哀愁模樣,惹人心生憐愛,拍著他手微笑道:「你十六就跟了我,最懂我的心。你說說,為什么女人就一定要為男人犧牲自己?難道不能為自己活一回?」
阿彌伏在她脖頸一側,攬住她的肩,聲音溫柔動聽,「君主不比他們差,甚至比幾位皇子更具膽識,要阿彌說,君主也能號令天下做一代女君王。」
瞧這張嘴,多得她的心。滎陽捏住光潔的下巴,眸光轉動,「阿彌的嘴甚合我意。」
纖指在櫻唇上一點,「我要賞你。」
公主自高自大,阿彌伺候了多年,早已懂得如何去迎合討好她,「阿彌不要賞賜,只要君主念著阿彌一點半點就心滿意足了。」
滎陽正是愛極了他的善解人意,溫柔體貼,對他的喜愛也就勝過任何人,從渤京到東南,行動坐臥總和他在一處,惹來多少閒言碎語,她也毫不在意。
公主身份尊貴,無人敢指摘,人微言輕的阿彌卻成為眾人口誅筆伐之人。
究根結底,崔慶之和阿彌都沒錯,滎陽按著自己的說法也沒錯。她年少時就痛恨梁帝用情不專,冷落母親,發誓要成為主宰他人命運的人,做粉黛中的鬚眉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