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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4:20:22 作者: 陸非馬
    劉池道:「縣府離這裡還有段距離,娘子不去也好。」

    「為何?」

    劉池遲疑著,「遍地黃沙不說,還時常暴雨。前陣子就接連下了幾日,河道漲水,沖毀不少村舍,臨阜百姓無家可歸,食不果腹,就四處乞食鬧事,內憂外患的,主公應接不暇,都不曾合眼......」

    察覺自己說的太多,把話及時打住,起身要告辭。韞和笑道:「天都晚了,吃過飯再走。」

    劉池婉言推拒了,趁著天色尚明騎馬往縣府趕。

    紅蕖將飯菜盛上食案,天色已是一抹深黑,韓靈將門修好,從裡頭上好環鈕,同甲笙在旁的屋子用飯。

    紅蕖陪著韞和,挑出精細的給她,「雖不可口,好在是舂米,娘子將就用些。」

    肉質粗礪,菜食無味,韞和迫著自己嚼碎,還是還是難以吞咽下去。從前十指纖纖,不知柴米油鹽,再清貧的日子每頓飯菜必有榆槿鹽梅調味,這樣的粗茶淡飯還是第一次品嘗,對她而言還是太難為人。

    衣食身份的轉變,她要適應,需要一段過程。

    但相對腹中飢餓,旅途的乏困更讓人無力抵抗,韞和勉強把自己餵飽,簡單梳洗,因不習慣北地氣候,輾轉了好一會兒才睡去。

    來到臨阜,光陰飛快,渾渾噩噩幾日過去了,韞和還在這座小宅子裡窩著,倒也愜意自在,只是天陰沉沉的總不見陽光,她懶得出門去,和紅蕖關起門來縫製小孩的衣裳。

    劉池還是每日都來,偶爾提兩句趙君湲的動靜,今日來的時候臉上都帶著笑,紅蕖問他什麼喜事,說是河道疏通了,水都退了,在做善後。

    大患解決了,趙君湲鬆快不少,可以將精力全都移到御防狄戎上。

    韞和想起從渤京運來的金銀,那筆錢拿去做一件大事綽綽有餘了。就是不知,他如何處置。

    窩了幾日,她也悶的很,於是喚了紅蕖他們,打算出去走走。

    去哪呢?人生地不熟,處處是危機,那就去縣府看看罷。

    甲笙趕車,一刻不歇地顛簸了兩個時辰。韞和在車裡覷著,走一程是一程的風景,毗鄰的兩個地方對比起來,當真太悲涼。

    她臉色一陣陣地發白,絞著絹子掩著唇,大氣不敢出。

    原以為她已經見過最惡劣的場景,但和眼前相比都算不得什麼。

    臨阜被外地人稱為惡民賤民聚集地,而最卑劣的雜民卻在縣府附近。當年縣府縣衙是建在縣城的,因為朝廷的厭棄,梁帝將縣衙改設到最北,派來管轄的官員也多是罪臣,有點折磨懲罰的意思。

    和曲靖相比,這種落差更為分明。臨阜比戶蓬居陋巷,凋敝不堪,滿目瘡痍,曲靖繁麗璀錯,宛若貴婦,簡直兩個極端。

    路過河道,甲笙忽道:「主公在岸上。」

    韞和打起帘子張望,河面上木船漂浮,赤著膀子的大漢們正在釘著木樁架橋,而烏泱泱的另一群人站在堤壩上,他就在其中。和旁的人穿著同樣的裋褐,滿身的泥污,她竟一眼將他認出來。

    趙君湲似也有所感,向她這裡望了過來,半晌都未再挪開。韞和心頭一慌,急忙放下車帷,屏息靜靜坐在黑暗裡。

    「令君在瞧什麼?」縣丞順著視線看去,沿岸只一輛趕路的青簾馬車,還配著侍衛,這倒是少見,「莫不是吳家的人。」

    趙君湲眉心蹙起來,沉聲道:「屍體擱置已經一夜,不能再停放,沒人認領的今日要全部掩埋。」

    共事這些時日,縣丞深知他做事雷厲風行,不容敷衍拖沓,而且涉及瘟疫,他也不敢怠慢,忙應下來,交代屬下的小吏。

    趙君湲再看岸上,馬車粼粼,已經走出老遠,遂回過神,下了堤壩。

    甲笙不解,「夫人不過去嗎?」

    「不必了,直接去縣府。」韞和默了默,催促快走。

    他前幾年可謂是不費吹灰之力地得到,墜入泥潭只是一瞬,享受慣了富貴尊榮,要怎麼去承受跌入深淵的滋味,沒有哪個男人願意在女人面前展現自己落魄的一面。

    第84章

    韞和不敢下車, 甚至不敢去看那些被大水肆虐過的房屋,被擺在干岸上亟待掩埋的泡脹的屍體。夏日的蚊蠅無處不在, 瘟疫才是最可怕的存在,無法想像一旦瘟疫橫行, 臨阜該是怎樣的人間煉獄。

    遍地的哀嚎在耳畔縈繞, 揮之不去, 韞和緊緊揪著領口, 心裡難受又焦灼。

    甲笙在外道:「夫人且等一等, 屬下先去招呼。」

    府上的奴僕都是臨阜人, 不知道韞和的身份來歷,甲笙道清說明了, 才知道是縣令的家眷, 急忙出來迎接。

    韞和在車裡看著,門上的奴僕歪歪斜斜,面色焦黃,哪有縣府的威嚴。

    她下車立住腳跟, 還未抬腳便被一股力拖住了裙裾,朝下看, 一雙枯樹皮似的手正扼住她的腳踝, 婦人仰著的臉上眼珠渾濁, 嘴唇皸裂,聲音虛弱到無力, 「夫人, 給點吃的吧。」

    韞和叫了聲, 跺著腳要將她甩開,韓靈抬腳直接把人踹出去,婦人趴在地上痛吟,縣府里的奴僕一人扯一條胳膊拽起來。

    韞和不忍道:「放開她,不要傷她性命。」

    一脫開桎梏,那滿面黑灰的婦人想是害怕了,不敢再上前,瑟縮著肩蜷在牆邊,緊緊攬住一個瘦弱的孩子。

    孩子抱著缺口的碗,往嘴裡塞著黑乎乎的東西,韞和咬著絹子要上前,紅蕖擔憂地抓住她衣袖,「娘子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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