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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4:20:22 作者: 陸非馬
晦暗的深夜裡充斥著女眷們悲痛的哭泣,此起彼伏的泣聲里,韞和呆呆地坐著。
這邊的奴僕要伺候著梳洗穿衣,女眷不好停留,茯姬便同迦南說了幾句話,迦南點點頭,帶韞和嫤和離開。
韞和往外走的時候又不住回頭。
老人銀白的發,銀白的鬍鬚,在空中飄飛,根根分明,還如生前模樣。她拽他的鬍鬚他會哈哈大笑,會任由她拿在手裡編辮子。
然而那片鬍鬚下早已鼻息冰涼,她愣了片刻,轉身撲在母親懷中痛哭流涕。
本已是孤兒寡母,周凜一去,天就似塌了一角。母女倆相依相偎著,泣不成聲。
趙君湲心痛難當,抬步就要上前,狄融眼疾手快地一擋,面色不善道:「你別去給她招煩。」
韞和趴在母親懷裡哭得兩肩顫抖,怕是不想理會任何人。
趙君湲眸色微黯,瞪他一眼,收了步伐往內室里去。
周凜已被穿戴起來,該做的都做了,寧戈垂頭喪氣地坐在那裡,吩咐僮僕去準備斬衰。
趙君湲道:「給我也拿一套來。」
寧戈詫然,他只是孫女婿的身份,無需為老人服斬衰。
趙君湲坦然道:「祖父助我頗多,我當盡孝。」
望了望窗外,再過一會兒便要大亮,寧戈再停留,怕是要引人懷疑,「祖父臨終遺言你要聽,以大局為重,不可拿命來搏。天亮就下山去吧,這裡我替你來。」
傷心歸傷心,他說得並非沒有道理,等來日重建家廟,必定要將祖父送回渤京。他只盼著能早日到那一天。
寧戈垂著頭,啞聲道:「多謝。」
僮僕捧了斬衰回來,趙君湲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起身去更衣。
隔壁就是一間空屋,眼下要議後事,諸事紛雜,男人們也沒什麼顧忌,進來直接拿了麻衣往身上套。
趙君湲臨窗站著,系好了帶子,正要走,就看見樹下纖薄的一道人影,紵裙翻卷,露出薄透的襦衫。他眉頭略皺了皺,扯過方才脫下的大氅。
周凜登遐去後,韞和不顧眾人勸說,抱著簪匣站在枯朽的老樹下,化雪的冷風灌進袖口,她緊緊地蜷成團,壓抑著悲痛。
迦南就在離她不遠的青石台上,面龐蒼白得讓人心驚。
「母親,祖父沒了。」她開口,一把嗓子沙啞,雙目深深凝視夜幕里滄桑的婦人。
「你還有母親。」僅僅一夜,迦南又老去許多。
迦南走近女兒,並不像往常那樣擁抱她,而是靜靜佇立,「母親也害怕,可害怕並不能使我們強大。」
韞和似懂非懂地看著目光沉靜的母親。在她印象中,母親一直是個柔弱的婦人,從未這樣冷靜。
她轉過臉,描摹著她的輪廓,柔聲道:「韞和,你是將軍的女兒。」
這話,父親也曾對母親說過。
因為一旦冠上將軍的名號,就要有常人沒有的智勇和堅強。
韞和斂下目光,眸子湧出層層漣漪。
迦南目光深沉哀涼,粗糙的雙手撫摸她細膩的肌膚,捧著她的臉頰,聲音沉痛,「母親等著你,帶著你父親來見我。還有,我的外孫。」
「犀娘,你有身子,要保重。」
然後慢慢鬆開她,遲疑片刻後離去。
韞和怔怔,母親的話烙在她心上,如這寒冷刺骨的風,刺痛了冰涼的胸腔。
她寸步未挪,任風拍在臉上。
一抹頎長的影子落在光下,罩在她腳下一動不動。
她知道,是他站在身後。
淚水再次漫過臉頰,她終於蹲下身放聲大哭,斗篷落在肩上也渾然不覺。
趙君湲蹲下身,手剛剛撫在她肩頭,她渾身敏感,猛地顫動,下意識揮開他手,「別碰我。」
趙君湲縮回手指,有些不確定,「犀娘,聽祖父的話,和我去北方。我會為你另擇一處住處,保證你的安全,不會強行讓你和我去臨阜。」
韞和回過頭,恨恨地瞪著他,「你拿祖父來壓我,你還是人嗎?」
她一點也不想聽這些事,只想好好地哭一場。
風灌進喉嚨,趙君湲抵唇輕輕咳嗽了兩聲,輕到不易察覺。
韞和實在不願和他呆著,起身脫下大氅,重重摔到他身上,轉身要走,趙君湲一把抓住她胳膊,將她箍進懷裡。
「你放手。」大氅和簪匣齊齊墜在腳下,韞和發急,手上推,腳下狠踹,髮髻散落一肩,他反而抱得愈發的緊。
韞和力氣殆盡,放棄掙扎,淡漠地望著他,「趙君湲,我不是你的玩物,想要就要,不想要就踹開。」
「我從未當你是玩物。」
他幾乎是怒吼,轉而意識到聲量過高,忙壓下心頭的火。
雙眼低垂,嘴唇不住地顫抖,「你只是你自己。」
他眼中腥紅,像是許久不曾好睡,韞和愣了愣,險些要心軟,隨即想到祖父和他密談,必然也知道信物在她這裡,忍不住諷刺笑了,「你念著祖父那幾個死士,還真是煞費苦心了。」
身上的力道緩緩放開,趙君湲鬆開手,默默盯著她,「你是這樣認為我的?」
韞和譏笑,不置可否。
趙君湲看懂了,胸口悶悶地發疼,他極力穩住心緒,還是有些疲憊,「至多三日,我必須離開。我已經命甲笙前來,他會在茴州城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