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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4:20:22 作者: 陸非馬
    好在長公主心軟,爐子沒撤,不必受凍。

    趙君湲自嘲地一笑,索性在那張竹榻坐下,把和離書揉成團擲到火里。

    雙手抱頭,閉目了一會兒,沉靜多時的隔壁忽然一片環佩玎玲,越來越遠,似乎正往外去。

    韞和?

    趙君湲目中一亮,急忙站起來,門已鎖,他便打開後窗跳出去。

    隔壁已經沒人,他一路尋出來,茫然四顧,滿目的雪。

    沿著眼前的路走,身後傳來一道聲,「府君留步。」

    雪光刺目,趙君湲眯了眯眼,才認出是紅蕖。

    紅蕖朝他跑了幾步,把手裡抱的布包塞到他手上,把氣喘勻了道:「長公主在氣頭上,一時半刻難能消了,府君還是往狄家避一避罷。」

    一定是韞和讓她來的。

    趙君湲一把抓住她的腕,疾言厲色道:「告訴我,犀娘在哪?」

    他力氣大,紅蕖手腕被他捏得有些疼,「府君知道也沒用,娘子不會來見您的。」

    在趙君湲愣神的功夫,紅蕖一把掙脫,急惶惶地跑走了。

    趙君湲站在雪地里,攥著布包的手已經沒有知覺,他緩緩打開來,裡面是一套略舊的衣裳......

    目送趙君湲朝狄家行去,韞和攏緊了狐狸氅,抬步往回走。

    紅蕖扶著她,嘴裡嘆氣,「娘子方才騙了公主出來,是為了府君罷。」

    韞和目中只見淡漠,「我不想母親因為我的事氣壞了身子。」

    春風一吹,雪開始融化,寧戈脫身出來,趁著月色上山。

    在狄家見到趙君湲時,他正和狄風對飲,而狄融在風地里射草人。

    走近了,才看進草人的身上寫著趙君湲的名字。

    狄融和他道:「這個男人不是什麼好東西。可憐了犀娘。」

    恰好趙君湲走出來,聽見了,什麼也沒說。

    寧戈晃了晃手裡的酒罈,「我們喝一杯吧。」

    就檐下坐了,打開蓋子,冬釀甘冽,酒香撲鼻,二人各飲了一口,追憶著從前,都沉默起來。

    狄融煩躁,怒氣沖沖地把弓往地上一扔,操起酒壺喝了個底朝天,「趙君湲,穿蛟弓我還給你。」

    弓身刻紋早已磨平,趙君湲撿起來拉了拉弓弦,「你一直對我不滿,從我第一次上山開始。」

    狄融不置可否。

    趙君湲起身站定,搭了一支箭,曳滿弓弦。

    還未放箭,路上現了幾個人影,在月色雪光下朝山上走來。

    狄融仔細瞧了眼,臉色陡變,「是范叔叔。」

    ......

    韞和接連幾日沒睡好,這廂才睡下,就被噩夢驚醒。一陣錐心噬骨的痛從心底延伸,她按住胸口大口吐著氣,心口還是難受。

    天還沒亮,窗外疏梅篩月影,風從山頂呼嘯而下,樹影搖曳,恍若鬼魅。

    她開口喚了聲紅蕖,門應聲開了。

    紅蕖掌燈從門外進來,將燭台移到窗前的案几上。屋內大亮,嬤嬤急急忙忙伺候著韞和起來穿衣,「娘子快著些,家公醒了,有話要交代。」

    穿好衣服鞋襪,嬤嬤打著燈往外引,「方才精神好的很,不肯歇,把人都叫過去。長公主和公子已經過去了,就等著娘子。」

    周凜睡的那屋燈火通明,人影攢動,韞和到時,屋裡屋外都站滿了人,狄風那方幾個頭領,范承善這邊的人,個個斂聲屏息。

    迦南和寧戈在內室聽吩咐,韞和在帘子後面看了眼,不意外地看見趙君湲。

    他坐在那,祖父緊緊拉著他的手,氣息十分微弱,「太平治世,雁沉蔽日,雁沉出鞘,血染白刃時。殺伐要有一個度,你自行斟酌著,否則報應就到了後人身上。」

    老人的每一個字都顯得吃力,對每個人要囑咐的話都精煉簡明到一句兩句,想把多的時間留給韞和。

    趙君湲退出來,一眼看見韞和,就朝她這兒走。韞和不想和他見面,直接扭頭進了祖父的內寢。

    茯姬攬著嫤和在一旁,迦南神情懨懨,寧戈伏在榻前聽周凜說話,嘴裡應著,「翁翁寬心,寧戈省的。」

    周凜眼眸清亮有神,哪裡像彌留之人。

    他揮揮手,「你們都去吧,我和犀娘呆一會兒。」

    他讓人都走了,臥寢頓時空寂不少。

    韞和呆呆站著,不敢上前。祖父躺在那裡,毫無生氣。而他背著她的情形分明還在不久前。

    十年的代價,太貴重太殘酷了,母親容顏的衰老,祖父一點點流失的生命跡象......

    「犀娘,過來。」病榻上的老人宛如風裡孱弱的枯葉,顫抖著,仿佛隨時要掉落。

    韞和跪到榻前,未語淚先流,「翁翁......」

    周凜摸到枕下,韞和幫他取出來,是一支小長匣,厚厚的綢緞包裹著。

    韞和兒時見過一次,祖父不讓她碰。也是在那次之後,再也沒見過了。

    周凜伸出食指點著匣子,示意她打開。

    軟綢在靜謐的室內被層層剝開,顯露出長匣光滑的質感,是刻有麒麟和凰鳥的烏木匣,鐫琢精巧。

    「這是?」韞和不明白祖父的用意,看向垂死的老人,嘴唇顫抖著,半點聲音也發不出。

    漆黑的屋子裡燭光波動,安靜得近乎詭異,亦如她眼裡的波瀾。

    韞和遲疑了片刻,緩緩打開匣子,朱紅綢緞里裹著一支鎏金鳳頭長簪,近乎小臂長短,映在燈下尖銳無比,在寒意凜然的春夜裡不免森然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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