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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4:20:22 作者: 陸非馬
往前打量,一個穿著中規中矩的婦人跪在地上,見她來了,伏地磕了個頭,口稱陳氏。循規蹈矩,並無仗勢姿態。
韞和心中雪亮無比,知道她是老夫人身邊遣的人,等她跪夠了才鬆口讓她起來。
緩聲道:「我這史府雖比不得從前光景,上下也有十幾口人,服侍我綽綽有餘,何須勞動老夫人添置人手。」
「妾是老夫人遣的人,也是國公點的頭,夫人若有疑慮,盡可向國公求證。」陳嬤嬤到底是後宅侵淫多年的老人,明明白白認了身份,把話拋給了韞和。
韞和臉色微變,「國公那裡,我自會求證。嬤嬤頭也磕了,自行退下罷。」
她拂袖站起來,走出兩步,又猛然頓足,側臉覷著老人,「陳嬤嬤到我史家來,就是我史家的客人,不可怠慢了。」
轉首對紅蕖道:「去挑一個機靈點的婢女,好生服侍嬤嬤。」
紅蕖微微一笑,頷首退下。
陳嬤嬤仍是眼觀鼻,鼻觀心,不慌不忙,「妾來本就是為夫人做奴婢的,夫人再派奴婢伺候,怕是不妥。」
韞和不做理會,轉過身,攏著一雙手,指尖摩挲著袖口,「王媼在怎麼沒來?」
陳嬤嬤道:「和國公京郊鄭家去了,國公帶了鄭家孤女回來,王媼留下幫忙料理後事,也要過陣子才得回。」
「國公回京了?」韞和皺起眉頭,雖然刻意隱忍,聲量還是高了一個度。
陳嬤嬤思忖須臾,回道:「一早回的,因此允了妾來伺候。」
捏著袖口的手一松,又是一把攥進手心,不留神,牙齒磕在抿住的唇瓣上,一陣刺痛在嘴裡蔓延開。
沒有過來也好。她還沒有任何準備,不知道要從何坦白。
安慰著自己,心中卻又惴惴。想他往日回京必定先到這裡,再不濟也要派人來知會,緣何今日先回趙家,也未見人來通報。
頭疼得很,她疲於應對,揮了揮手,紅蕖說了幾句話,陳嬤嬤斂襟退出。
半日不到,這位趙府陳嬤嬤儼然自家那般隨意,自作主張攬下膳食烹飪,午食做了滿滿一案的雞肉魚肉,光是聞著便膩得反胃。
韞和勉強吃了兩口,推了碗筷。陳嬤嬤暗暗擰起眉心,絮叨起來,「就吃這點怎麼行,夫人是有身子的人,不為自個想,也得為肚子的人著想。」
說著又拿國公來壓,韞和雖煩,卻沒法反駁,硬撐了一肚子,整整一個下午都堵得心慌。
到了傍晚,直接蜷進被褥躺著,任她磨破嘴皮也不肯吃她做的飯食。
陳嬤嬤似乎沒招了,請了兩次再沒過來。韞和以為她放棄了,舒了一口氣,安安穩穩閉上眼,蒙頭睡了過去。
醒時外頭將將入夜,臥室掌的燈才燒了少許,她揉著睡眼,迷迷糊糊的,珠簾外傳來放低的說話聲。
眼皮跳了一下,她捏著被沿,重新閉上眼,再睜開時,床幔已在金鉤掛起,漫進睡榻的光亮被擋去大半。
「嬤嬤的話,怎麼不聽?」隱在燈火陰影里的五官模糊得不真實,覆在面上的冰霜卻直入韞和心底,一層層滲進肌膚,擊碎了她的溫情。
一行淚在黑暗裡悄無聲息地落進枕頭,陣陣腹痛如一把刀子,翻江倒海地攪動。
胃痛,腹痛,同時折磨著。
她捂住肚子,強忍著痛楚坐起,鼓了十分的勇氣,「君湲,我有話和你說。」
沉重的呼吸縈繞耳畔,朝她傾下身子,韞和滯住了呼吸,。
趙君湲端詳了一陣,用力扣進懷裡,「我累。」
他身上冷得出奇,寒意鑽進寢衣,韞和哆嗦了一下,好不容易講出口的話生生掐在了喉嚨。
…
金蟾如鉤,月下獨行,史寧戈踏著霜月,推開了一間小院。
木門敞開著,暖色的燈透出來,落了一地的新枝疏影。屋內陳設簡單,入目一張長几,几上一壇開封的酒,兩盞陶瓷酒杯,緩鬢青衣的女子跽坐蒲蓆上。
似是早料到他會來,面上泛著笑,「寧戈,我等你多時了。」
史寧戈眉梢一揚,拂衣對坐,看她斟酒,「七姊既知道我會來,必定也知道我的來意。」
不多不少,酒斟得恰到好處,仲璜抿了口,嗤嗤一笑,「借人追兇。」
沒錯,他的確是來借人的。
昨日他往妙手堂去了趟,匾額還在,門上掛鎖,問了幾家附近的商鋪,只道昨日開市就不見,該是前日夜裡走的。
消息靈通,又能在夜裡出城,必有官宦暗中相助。如今出城去了,再尋起來有如大海撈針,而天底下能辦這種事的,除了飛梟營,只有她的人。
寧戈捏住酒杯,「七姊的人果真厲害。」
「你怕不是還沒睡醒。」仲璜一雙眼狹長直愣愣地盯過來,凌厲中已見滔天怒意。
杯子重重一撴,「借人借到我手裡了,史寧戈,你也是個分不清輕重的人。」
酒液飛灑出來,濺了幾滴在寧戈臉上,他緩緩拭去,「七姊無心借,何苦又等我來。」
對面冷笑道:「等你來,是要罵醒你。」
「培養一個死間,十幾年,你知道要投入多少心血?遍布大江南北,數百之眾,每一個關節緊密相扣,分毫不能錯,只為能準確掌握天下局勢,有朝一日不必被動難行。」
她恨恨道:「叔祖苦心經營,是為天下眾生,豈能為你們的兒女情長折損。」